李林同志到底是怎样一个呢?还是从我们笼一次见面时候说起吧!
一九三七年九月,张家口失陷、大同告急的时候,山西省委要我和另外几个同志到晋北去开展游击战争。行至雁门关以南的阳明堡,几个从大同撤出来的“牺盟会”的同志和人们会合了,其中就有李林同志。
我们要去的右玉、左云和朔县等地,当时是最前线,环境险恶,队伍必须精悍。因此决定让年老体弱的同志返回太原工作。研究名单时,我们感到李林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女同志,恐怕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因此决定她也回太原去。
不想李林听到这个决定,眨眨眼睛,说:“让我回太原,为什么?”
我下要回答,有的同志抢先开口了:
“前边环境太坏,今日东明日西的,你们女同志……”
“难道女同志就不能上前方吗?”李林瞅了瞅我,用挑战的口吻反问。
大家对她充满了敬佩的心情。然而下因为她是女同志,所以在敬佩之余,我们就更加坚持让她回太原。李林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她口气很硬,看来是个倔强的同志。
李林同志是厦门人,长在爪哇。自幼在国外看饱了帝国主义对殖民地人民的压迫、欺凌。年岁大了一些,便回国求学。但国内又怎么样呢?日本帝国主义铁蹄横行,山河破碎,亿万同胞陷入了深重灾难之中。激于民族义愤,怀着满腔救国热情,她抛弃了北平的大学生活,跑到当时抗日高潮所在的山西太原,毅然投身于抗日事业。经过“牺盟会”的训练,被分到大同工作。一个知识青年有这股抗日热情,实在可贵。我们十分珍视这种热情,并且有责任让她在艰苦的斗争中锻炼成为更加坚强的战士。于是我们只好答应了李林的要求:和我们一同北上。
队伍向北挺进。一出雁门关,马上就有一种塞外的感觉。那里人烟本来稀少,又处在战争前线,老百姓几乎全逃走了,因此显得更加荒凉。我们开始还坐着车,以后干脆步行。走了一程,只觉得腰酸腿痛,疲困异常,大家都身不由已地坐下来休息。这时,我很自然地想到李林同志。她怎么样了呢?抬头一看,嗬!她不但没有坐下,而且连身上的步枪和子弹带都没有卸下来,满不在乎地站在一旁欣赏空中那轮银盘似的明月。对了,那天下是中秋节,恰巧也是“九一八”六周年刚过一天。大概是触景生情,望着望着,她忽然引吭高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歌声像团烈火,使我们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顿时,这荒凉的塞外,充溢着抗日的豪情,变得生气勃勃了。
唱完歌,我们也忘了疲困,背起枪,又继续前进了。李林同志摆丰手臂,迈着轻快的脚步,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公外精神,似乎全身都是用不完的劲。
天刚亮时,我们赶到了平鲁。这里的国民党政府人员听说日本鬼子即将来到,已经逃走一空。灾难临头,山河无主,全城百姓惶惶不安。我们此时到来,自然十分振奋人心。于是,平鲁城里的人们奔走相告,纷纷拥进我们落脚的县政府,不一会,大院里已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热泪盈眶,情绪激昂。
这时,我们召开了紧急的群众大会。几个人讲话之后,李林同志也站到凳子上,慷慨激昂地大声讲道:
“父老兄弟姐妹们!日本鬼子就要打到我们家乡来了。国民党丢下我们不管,我们怎么办呢?当亡国奴吗?不!我们誓死不当亡国奴!如今共产党、八路军来了,军民同心协力团结起来打日本,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她那生动的言词、包含感情的声调,紧紧地吸住了听众,场子里鸦雀无声,人们有的眼睛里贮满了泪水,有的频频点头。她的话一停,大家立即振臂高呼:“誓死不当亡国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在这短暂的相处里,我逐渐了解了李林同志,她不仅能吃苦,而且有鼓动天才,特别是她有一颗火热的心,和勇于斗争的坚强意志。我对她更加敬佩了。
这一时期,我们活动于平鲁、偏关一带,发动群众,组织武装,每到一地,李林同志总是那样朝气勃勃地讲演、演戏、唱歌,向群众进行宣传。她有非凡的接近群众的本领,住在谁家,立刻就成为人家的一员,她处处关心群众利益,帮助群众解决困难,因此在雁北绥南地区,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老人们把她当干女儿,青年人把她当做知心朋友。特别是有些老大娘们,一提起李林,话匣子就打开了:“李林这孩子多能、式巧啊!”像是夸自家的闺女一样,左一个好,右一个好,絮叨起来没个完。常有人领着亲人来找李林:“把人交给你们,带他打鬼子去吧!有些老大娘好久不见要林,就心神不安,跑几十里路来探望,看到李林没灾没病,才放心地回家。
一九三八年二月,日军向偏关进攻,晋绥边地区形势更加恶化。为了便于领导全区的斗争,地委领导机关从偏关移到平鲁,转移到了敌后,部队也进行了改编,李林同志亲手创建的八支队也随我们开到了平鲁,和平鲁的七支队、右玉的五支队合编成了一个营,李林同志便担任了这个营的教导员。
然而,部队工作对她说来,毕竟是陌生的,我们难免常为她耽心。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工作很好,遇到困难也可以克服。我们到部队检查工作时,问起李林,战士、干部一口称赞:“是个呱呱叫的教导员,好得很哪!”新战士打仗胆小,老战士就鼓励说:“怕什么?看咱导员,年轻 ,又是女同志, 就是冒着烟的手榴弹落在跟前,她也能抓起来给敌人丢回去。”有的干部管理部队不耐心,战士提意见时也说:“学学咱们李教导员吧,说话多和气 ……”就这样,李林同志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都能以自已的模范行动,鼓舞和团结同志们前进。
一九四○年的春季,晋绥行署的第十一专署成立。因为工作需要,李林同志又调离部队,到专署担任秘书主任,并指导工会、青年救国会、妇女救国会等群众团体的工作。
四月间, 岱岳、井坪、朔县、右玉等地的敌人纠集了大量兵力, 对我晋绥边区进行大 “扫荡”。我们地委、专署机关驻在朔县城东北的乱道沟、吴家马营一带,举办了青训班、家训班、妇训练班集中了从各地抽调来的基层干部,绝大多数既无武器,又无战斗经验。为了保存力量,寻找战机消灭敌人,我们决定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向外线转移。
当天晚天,我们这一大摊子人员浩浩荡荡向平鲁方向转移了。当时,相随的战斗部队不多,只有六支队的二、三营分别担任掩护任务。我们摸着黑翻过一道山梁,突然前边响起了枪声,二营和敌人接了火。打得很激烈,部队坚决抗击着敌人的冲击,掩护后面人员突围。可是敌人利用时机,插进我们和二、三营之间,包围了我们。
敌人的机枪、小钢炮连续向我们射击,眼下包围圈里只有一个连的骑兵,而指挥员又被敌人隔在圈外,情况真是紧急万分。我们研究了一下,决定大队极按原来方向突围,由骑兵连向相反的方向攻打,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是还有一个难题,谁去指挥骑兵连作战呢?这时,李林同志唰的一声抽出驳壳枪,翻身跨上那匹战马,大声对我们说:
“这个部队我熟悉,我去指挥吧!”我们同意了她的意见。她立即纵马跑到骑兵连跟前,高举手枪说道:
“同志们,跟我来!”说完,她便一马当先,向枪声最紧的方向冲去。战士们一见老教导员指挥他们作战来了,高兴地叫道:“跟上教导员,冲啊!纷纷调过马头,喊着雄壮的杀声,猛冲过去。经过一阵冲杀,敌人的火力都被骑兵吸引过去。大队前面的枪声稀落下来,于是,这一千多非战斗人员,突出了包围圈。
把非战斗人员安顿好了以后,我们便组织部队去攻打敌人的据点,接应李林同志的骑兵连。敌人发觉我们抄他的老窝,连忙收兵。骑兵连也就解围了。
这次战斗,他们打得着实漂亮,对于掩护机关突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当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尉问他们时,战士们都已经陆续回来,一个个泥污满脸,血迹满身。这说明了他们经过了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然而,独独没见到李林同志。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赶紧去问最后回来的一个战士。他阴着脸,低着头,半晌才说:
“她……”
“她怎么样了?快说呀,是不是负伤了?”
“她……她牺牲了!”
“碍…”我像兜头挨卫棍子,脑袋嗡嗡发胀。难道这个性格刚强、永远不知疲劳的同志,真的倒下了?
原来,李林同志带着骑兵连冲出去以后,很快就和敌人卷在一起。他们的处境非常不利:敌人已经封锁了前面的沟口,两面的山崖又很陡,并且被敌人占据了。敌人的机枪不住点地扫过来、扫过去。李林在弹雨中带着部队边打边冲。枪里的子弹打光了,就甩手榴弹;趁着手榴弹爆炸的机会,换好梭子又打。他们终于逐渐接近了沟口。敌人唯恐他们从这里冲出去,赶紧把别处的兵力也集中到这里来,一下子包围了好几层。大队能够比较顺利地突围,也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李林同志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枪,一边朝大家高声喊:“同志们!冲啊!冲出沟口就是胜利!”于是几十人马,在她的带领下,突过了两道包围圈。但正在这时,她骑的马被敌人甩过来的手榴弹炸死了,她的胳膊和腿上也已经几处负伤。战士们要下马扶她,她厉声喝道:“干什么?快!快给我冲出去!”她强忍疼痛,挪动了几步,扑在一个土堆旁,双手各拿一支枪向敌人射击,掩护战士们撤退。坚持了一阵,子弹打光了,眼看敌人愈来愈近。她四下望望,大多数战士已经陆续脱离险境,然而,她自己突围已经不可能了。于是她安然地把一支手枪卸开,将零件东仍一块,西仍一块。敌人见她停止了射击,知道她的子弹打完了,便一齐向好拥来,还哇哩哇啦地乱叫。她冷笑一声,“呼”地一下站起来,尽着嗓子高喊了一声:“中国共产党万岁!”没等敌人靠近,便用剩下的那支手枪对准自己的头部,打出了最后的一发子弹……
李林同志就这样英勇地牺牲了。这一天是一九四○年四月二十六日,这年她仅仅二十五岁!
我们含着悲痛的眼泪,把李林同志的遗体安葬在洪涛山边东石湖村的山脚下。下葬那天同志们无不痛哭失声。附近三十多里的乡亲们也都赶来送葬,像哭自己亲人一样。就在那天还有两个老大娘兴冲冲地走了几十里路,拿着鸡蛋来看李林同志,但是碰上的却是她的葬礼。她们虔敬地把鸡蛋放在墓前,一直哭到天黑还不肯离去。
风在呼啸,人们在啜泣。我站在李林墓前,她生前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不断掠过:月夜下的慷慨高歌,在群众中热情讲演,在上级面前倔强地要求任务,在前线骑着大马,高举手枪,喊着:“同志们,跟我来!”像团火似的冲向敌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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