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更是祸不单行。二哥马本斋到献县城里看亲友,好久没有音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能担保不出差错?妈妈一向刚强,再难过也不露声色,可这回却常常背着人叹气。大哥也慌了神,站不稳,坐不安,跑东跑西地打听消息。
一天,妈妈忽然喜笑颜开地对我说:“老三,你二哥有信来,他还在献县城里。他说,想回家有人不放,让你去帮个忙。”二哥有了下落,自然全家高兴,可心里也嘀咕:谁不放他回家呢?当时,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长期挑拨,回汉之间有些隔阂,莫不是和汉人闹纠纷出了什么事?
我跑到城里,按信上的地址找到二哥。他比以前瘦多了,胡子老长,满面愁容,使我一阵心酸。我刚叫了声“二哥! ”他用手指指窗外,我一看外边站着两个挎枪的彪形大汉,歪戴帽子,挽着袖口,一副凶煞样子。二哥小声说:“土匪头子周朝贵收买一批地痞流氓,搞什么‘抗日军’,其实是明抢暗夺,糟蹋百姓,还想拉我入伙。我不肯,就不放回家。”他说到这里很生气,额上的青筋凸暴起来:“真是抗日,我情愿肝脑涂地;要干不仁不义的勾当,别来找我!你回家写封信来,就说母亲病重,我自有办法。”
我回家照办。二哥拿信去见周朝贵,说要回家探亲。周朝贵知道二哥对娘孝顺,没敢执拗,但要二哥“速去速回”。
那时,我们那里乱得一团糟,真是“司令遍天下,主任赛牛毛”!扛起一杆旗就是什么 “军”;名目虽多,而无一不是挂着“抗日”招牌,极尽敲诈勒索、奸淫掠夺之能事。一到夜里,四处枪声不断,弄得鸡犬不宁。一天,我们东辛庄的乡亲来找我二哥说:“本斋啊,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你当过团长,带个头保。咱们村子吧!”
二哥曾在旧军队里当过团长。日本侵占东三省后,蒋介石却倒行逆施,偏去攻打主张抗日的共产党,简直是丧心病狂!于是,他离开军队,回家务农。眼下乡亲们一说,二哥没有推辞,就搞了几条枪,组织十几个人,成立了个联庄会。
在咱那个小地方,一个团长非同小可,方圆百十里,人人知晓。别看我们联庄会人不多,可那些“司令”们却没人敢惹,反而为了拉二哥下水,扩大自己的势力,不断登门拜访。二哥可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不管“主任”也好,“司令”也罢,即使说得天花乱坠,他总是一声不吭,临走连送也不送。我有些不解地问:“这么多人,难道连一个真心抗日的也没有?”他摇摇头,叹口气,说:“指望这些人抗日,中国就完啦!真正抗日的不在咱们这里,你记得从咱庄逃跑的那个教员吗?”我当然记得,那个教员年纪不大,懂事不少,尽说老百姓的心里话,跟二哥也有交往。人家都说他是共产党。后来国民党要抓他,二哥偷偷帮助他逃走了。二哥见我一时没言语,又说:“那时,他讲了许多话,咱半信半疑,看现在这个局势,想起他的话,真是一百个对!”说到这里,二哥激动而又感慨地说:“他们来咱们这里就好啦!
旧历年底,河间城方向枪炮的整天地响。人们纷纷传说:“游击军在打高顺城(盘踞在河间的匪首),往后该有安生的日子过了。”有人说:“这年月难说,谁知游击军是啥馅的?说不定也和土匪队伍一样。”也有的说:“操那份心干啥,谁胜都一样。反正快过年了,他们放枪放炮,倒省得咱们买鞭炮放了!”
过了两天,枪炮声停了。从河间城来的人说:“游击军是八路军派来打鬼子的,司令是孟庆山,劝说高顺城抗日,高顺城不听,开了火。后来又从南边开来一股抗日军,领导人是吕正操,帮助游击军把高顺城赶跑,开进了河间城。”二哥听了之后,就告诉我说:“是八路军就好了。八路军就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改编的。你快进城去看看是真是假!”
我进城一看,果然满街都是身穿灰军装、袖子上戴着“八路”臂章的队伍。他们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在大街上往来又规矩又文明。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的队伍, 无怪二哥说: “他们来咱们这里就好了”。正走着,只见一所学校门旁,挂着“回民教导队”的木牌子,字迹新鲜,想是刚挂出来不久。一些戴白帽的回民,挎着枪出出进进。奇怪,过去哪个朝代把咱“穷回回”当人看,难道八路军刚来两天就给咱成立一个教导队?不是眼花了吧,擦擦眼睛再看,没错,还是那五个大字。
“进坡!”我家的两个亲戚喊我。他们都挎着枪,兴致蛮高,一走近就说:“看什么?想参加吗?来吧,这里是咱回民的正路。”接着又讲了很多团结抗日的道理,还说这是刘主任告诉他们的。我问刘主任是谁,他们说:“有要紧事,晚上再谈!”
哪能等到晚上,我赶忙跑回村向二哥报告消息。村里清真寺的门大开着,乡亲们都从门里面拥出来,一边走一边还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我心里想:今天又不是“主麻”,怎么这么多人?因为有事,没顾细想,拐弯抹角,就往家跑。刚到门口,正巧二哥送一位八路军出门,他俩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看那个八路军的装束和城里的士兵一样,只是背后多个草帽,腰间带着一支小手枪。外表挺普通,可我觉得不简单,要不二哥不会亲自送出门,前些日子来过多少“大人物”,二哥从来都不曾这样高看过。
二哥送走客人回屋, 我正想说城里的情形, 他笑着摆摆手说:“ 不必啦, 刘主任都说了。”我忙问:“那人是刘主任?”二哥点点头道:“对,他就是河间回民教导队的刘又正主任。孟庆山司令让他来组织咱们回民抗日。他刚才在清真寺讲演你没听到,真可惜。共产党懂得咱们回民的心哪!句句话都说到人心上,把乡亲们都说哭了。”停了一会儿,他让我把联庄会员们都找来。我问:“干什么?”他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会员们到齐,原来二哥和他们商量出去抗日的事,并说他要领头。大家听过刘主任的讲演,都打定了主意,没有一个不愿意的。别庄的小伙子听说,也跑来找我们,一计算,足有五六十人;只是枪支不多,七拼八凑,还不到十支。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妈妈,担心她老人家难过,“儿行千里母担忧” 嘛,何况我们出去动刀动枪呢!不料,她很平静,并且鼓励我们说:“走的是正道,妈不拦你们。俗语说:‘国破家亡’,鬼子要是占了中国,你们也就没有家、没有妈妈了。去吧,好好打鬼子!”说完,她还亲手做了我们最喜欢吃的饭菜,犒劳我们一顿。
第二天,我们一列队,有枪的扛枪,没枪的腰挎大刀,刀把上系着红绸子,随风飘飘荡荡,倒也威风。队伍开到河间城东门,那里老早就站满了人,呼口号,敲锣打鼓欢迎我们。里面有很多汉族弟兄。我们非常感动,心随着鼓点咚咚地跳个不停。
我们进城之后,并入了回民教导队,二哥被任命为队长。上级很关心我们,发给我们崭新的军衣,每天每人支给七分钱的菜金;别的部队的菜金只有五分钱。按说差两分钱倒是小事,但是在当时困难的情况下,说明党对我们少数民族的关怀和照顾是多么深切!大家都说,跟共产党走对了。二哥也感动地说:“过去,我在旧军队里当团长,不敢说自己是回民,要不连个班长也当不上。现在,正因为我是回民,才叫我当这个队长。共产党信任咱们,咱们也要对得起共产党,和汉族人民团结起来,共同打鬼子!”
我们教导队一边训练,一边分头到定县、安国、藁城、青县、交河县等地搜集枪支,扩大队伍。不久,就有了三百多人。第二年春天,吕正操同志领导的安平“回民干部教导队”,和我们在河间合编成立“回民教导总队”;年底,雄县、霸县一带的“回民大队”又跟我们合在一起,编了三个大队,共一千多人,由晋察冀军区正式命名为“回民支队”。二哥任司令员。
差不多一年的工夫,回民支队一直在子牙河东岸发动群众,配合一二○师打击侵略军。今天攻这儿,明天打那儿,神出鬼没,使日本鬼子懵头转向,饱尝苦头。日本鬼子在八路军和游击队的打击下,一九三九年春天,像疯狗似地从河间、沙河桥钻出来,到处乱咬。于是,成立不久、武器装备不好的回民支队,转移到河西邢邑一带,进入了艰苦战斗的年月。那些日子,不是打仗就是跑路,一天一个地方,吃不好,睡不安,生活挺苦。本来为了发展农业生产,政府禁止宰牛,可是上级还特别允许我们宰牛,改善伙食。但到哪里去找阿訇呢?不经阿訇宰的牛羊回民不吃,有时就是找到一个,没等宰完牛,部队又转移了。日久天长,战士们都有点瘦了。个别人吃不得苦,偷偷地往家里跑。支队里的军事干部,连我二哥在内,多少都带点旧军队的影响,跑了人就简单地采劝抓”的办法;虽经政治工作人员一再制止,可一时还扭不过这个弯来。有人说我们军事干部有军阀残余,当时我听了心里还有些不服。就说二哥吧,他对战士们真是实心实意,可是谁要犯了错误,他也照样关,为啥说咱“残余” 呢?左思右想,有些烦闷。有次见了二哥,本想向他倒倒肚子里的委屈,可是话刚一开头,他就先问我:
“又抓人了?”
“抓了!”
“绑了没有?”
“绑了。”
“亏你说得出口!”他额上的青筋凸起,说明他真生气了。“对战士们要耐心说服,要有阶级感情!”
我心想:怪事!你在节骨眼上连我都骂,再说你也抓过人,发火的时候还用马鞭子抽哩,现在怎么讲起阶级感情了呢?正想着,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墙上挂的马鞭子。
“看什么?马鞭是不是?”他说,“还在,可就是不打人了。你呀,得好好向郭政委学习,来点群众观点。没有群众,别说打日本,你连米汤也喝不上!”
“群众观点”!又是新词。二哥变了。本想诉诉委屈,反而碰了一鼻子灰,我转身走出来。门外站着个值班参谋,朝我伸伸舌头,眨了眨眼,贴我耳朵说:“挨训了吧,他可不是从前的马司令了!”我说:“是啊,变了,变得真快!可他是怎么变的呢?”“怎么变的?你认识郭政委吧?就是郭六顺同志!”
回民支队谁不认识他!前不久他来的时候,在树林里给全体人员讲过话。他个子不高,瘦瘦的,穿双草鞋,又稳当又朴素,说话湖南口音,脸上带笑,谁都觉得他挺亲热。就是二哥的变,不知道跟他有啥瓜葛?
参谋见我纳闷,就继续说道:自从八路军一二○师来到咱这里,马司令员就相中人家那股上下一致、生龙活虎的劲头了,总想咱回民支队也跟八路军一样才好。他每次到军区开会,都缠着程子华政委要老红军干部来给咱们当政治委员。好说歹说,算是请了个郭政委。嘿,别看郭政委人瘦小,可是个好样的……”接着,他告诉我说,郭政委虽然是汉民,却能以身作则,带头遵守回民的风俗习惯,体贴战士。行军的时候,他的马不是驮病号就是驮枪,他自己病了也不骑马。宿营后,他按班检查,给战士挑脚上的泡,还念着快板:“游击战,真正好,敌进我们退,敌驻我们扰,敌疲我们打,想跑也跑不了。游击战,真正好,就是不能怕跑道,腿疼痛,脚打泡,咱们有法来治疗,热水洗完用针挑,睡上一觉保管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天的疲劳全忘了。对待战士态度不好的干部,看到郭政委这样,心里发酸,晚上睡不着觉,后来就学郭政委,抢着帮战士扛枪,背背包。战士在干部的关怀下,也克服困难,很少掉队。他还说,政委要请位阿訇来民运股工作,兼宰牛羊,同志们不愁吃不上肉啦!……
“快说说我二哥的事吧!”见他半天说不到正题,我插嘴道。
“你听着。有个战士家里生活困难,开小差回家了。司令员又动了肝火:‘孬种,怕困难就别出来打鬼子,真给咱回民丢脸,把他给我捆起来/警卫排只好执行命令,拿绳子要去抓人,刚巧路上碰到郭政委。郭政委知道这件事后,嘱咐排长:找到那个同志不要捆,也不要打骂,要耐心说服;他家如果有什么困难,请政府帮助解决。警卫排照办了。那个战士回来,一见到司令员,便沉痛地检讨:‘司令员,我对不起你,我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你连句重话都不说,还派人给俺家解决困难。往后啊,你用鞭子赶我也不回去了。’这件事深深地感动了马司令员。以后,司令员处处学郭政委,晚上他俩一谈就是大半夜,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话。”说到这里,参谋又贴着我的耳朵说:“咱们司令员入党了,你知道吗?”
他一本正经,不像假话。怪不得二哥教我要有阶级感情、群众观点哩!说实在的,这下子给我的刺激不校我想:到底是当哥哥的,跑到我的前头去了。我抬头朝屋子里看看,二哥正隔窗向我笑着。我心里说:别笑,兄弟也能克服缺点,赶上你!
回到队上,觉得部队天天在变,时时在变,干部关心战士,战士爱护干部,军爱民,民拥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拧成了一股劲儿。军事行动,也机智灵活,在青(县)、沧(县)、交(河)三角地带,打了很多漂亮的仗。
记不清是一九四○年哪个月了,只记得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一天夜晚,风清气爽,部队悄悄摸过敌人封锁的沧石路,插入深县南部地区。这个地方,是我们冀中和冀南的联结枢纽,敌我力争之地。我们一到,敌人就展开了大“扫荡”。他们扫,我们反,一战王家井,再战南花盆,给敌人当头两棒,然后迅速转移。盘踞在深县、护驾池、魏家桥、束鹿的敌人,这时也倾巢出犯,企图找我决战,可是东转西转,不见八路军的去向了。
这时,司令部决定在衡水至安家村的公路上打伏击。说来也很巧,敌人正强迫老百姓在这一带公路两旁挖护路沟。司令员将计就计,通过地方党组织动员群众,把沟挖了一丈多深。敌人不知是计,看了非常高兴,翘起大拇指,连说:“良民的顶好!”
这天黎明,我们埋伏在康庄附近,派出小股部队佯攻安家村。安家村敌人向衡水打电话求援。衡水的敌人正愁找不到八路军,接到电话,自然喜出望外;于是,大队人马牵着一串伪军,带着一门加农炮,渡过滏阳河向北扑来。别看敌人来势凶猛,但是他们早被我们吓破了胆,没走进我们的伏击圈,便停了下来,大炮、机枪不住点地向公路两旁瞎打;光那门炮就不紧不慢地打了百多发,他们还不敢前进。
慢慢的,烈日当头。没有一块云,也没有一丝风,阳光透过伪装,晒得我们满身大汗,又急又闷。可是谁也没有动,静静地等着。敌人折腾了大半天,见没有什么动静,才掉转炮口,扛起机枪,集合队伍沿公路前进。我们亲眼看着,领头的敌人进了伏击圈。接着,敌人的大队又进了伏击圈,后卫也进了伏击圈。这时,司令员亲自守着几挺机枪,喊了声:“打!” 我们手指一动,子弹一阵暴雨似地飞过去;胳膊一抬,手榴弹在敌人堆里开了花。敌人马上乱成一团。后来发现了护路沟,象找到救命星似的,也没看沟有多深,闭着眼睛就往里跳。这倒好,一进沟脑袋离沟沿还有好几尺,拿枪只能向天上打,想跑又爬不出来。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近护路沟,不住地往沟里甩手榴弹。只听沟里吱哇乱叫,很快就把大部敌人炸死了。有几个伪军在沟底下拼命喊:“我们投降!不信打死几个鬼子给你们看!”我们刚喊要捉活的,他们已经向剩下的鬼子开了枪。这样一来不要紧,结果使我们只捉到了五个伪军,一个活的日本兵也没捞到。
没有多大功夫,我们便拖着加农炮——第一次缴获这么大的炮——戴上钢盔,打上缴获的枪支、弹药又转移了。
就这样,在上级统一部署和指挥下,我们回民支队运用巧妙的游击战术,配合八路军主力部队,打了许多胜仗,粉碎了敌人的“扫荡”,使沧石路的敌人昼夜不得安生。深县南部人民受到极大鼓舞,青年纷纷参军,支队一下子扩大到二千三百多人。同年秋季,我们回师青、沧、交三角地带,又打了许多伤亡少、缴获大的便宜仗,弄得敌人大伤脑筋!我们的战士们可乐了,都说马司令员的游击战越打越巧;甚至还有人煞有介事地传说:马司令员做了一个梦,梦到白发仙翁教给他不少打鬼子的秘诀。这当然是没影的事。二哥在郭政委的帮助下,学习了不少毛主席关于游击战的战略战术倒是真的。
武斗不行,鬼子就来“文”的,搞“强化治安”组织联保,还成立什么“回民公署”、 “回民支队”, 欺骗回民。 听说淮镇维持会的马庆来,曾跑到司令部找二哥,见面就说: “按辈算,我是你远房叔叔。二侄,皇军瞧得起你,请你过去。”二哥一听这话,险些气炸了肺,可是表面不动声色,说:“讲条件吧!马庆来认为二哥动了心,赶忙回答:“那边也有回民支队,请你去当司令,外兼县长。皇军说,这县长不比别的县长,能辖几个县。” 二哥冷冷地问:“就这些吗?”“嘿嘿,皇军没有说别的。你要嫌小,过去再商量。”二哥说:“好吧,老远跑来,你一定很辛苦,给你找个地方休息!”他暗示警卫员,立时把这个走狗拉出去枪崩了。
敌人不死心。一天,我们正在子牙河岸布置防务,通信员忽来报告说,司令员叫我到指挥部去一趟,有要紧事商量。我连忙赶去。
走进指挥部,见大哥也在,坐在椅子上低头抹泪;二哥靠桌子站着,牙齿咬着嘴唇,像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空气沉闷,心里慌乱,我站在中间傻愣着。 许久, 二哥才开口 “老三,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要坚强点!”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他说:“前两天,敌人闯进了咱们东辛庄,火烧了我们家的房子和清真寺,还说这全是因为我马本斋抗日!”他额上青筋突起,声音提高:“这还不够,临走时把咱母亲抓去了。”这句话一出口,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哥也泣不成声。像有人在我头上打了一棒,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栽倒。二哥抢上一步扶着我:“冷静点,老三。母亲是有骨气的……”他原原本本地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敌人把母亲押到河间,威胁她给我们写信,劝说我们“归顺皇军”,享受“荣华富贵”。母亲很刚强,淡淡地说:“儿大不由娘啊!”
“马本斋是孝子,一定听你的话。共产党消灭宗教,还有你们回民的好处?”
“闭上你的狗嘴,我耳不聋,眼不瞎,东辛庄的清真寺是你们烧的,多少回民也是你们杀害的,想让我们当亡国奴,休想!让本斋投降,万万不能!”
“八格呀鲁!你不写信,皇军也能把他们统统消灭!”
“那你们还逼着我写信?有本事去打回民支队去,告诉你们,中华民族你们是消灭不了的!”
二哥接着说道:“母亲已经绝食了,她给咱们捎口信来说:“是孝子就听娘的话,为国家、为民族,狠狠地打鬼子,多多消灭敌人给娘报仇,给千千万万的同胞报仇。老三,只有一条道,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要跟敌人拼到底!你回部队去吧,家里事有大哥,你别操心。”
我茫然地走出来,头晕脑胀,不知怎样回到了部队。
没几天,传来了母亲牺牲的消息。战士们非常悲愤,纷纷要求“为马母报仇!”二哥用从来没有过的激昂声调,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要为我母亲报仇,我感谢大家。可是,被敌人残害的母亲何止千万,又有多少母亲要我们去保护!同志们,为了死去的和活着的母亲,我们要狠狠地打击敌人,直到革命胜利!”
敌人阴谋失败,又想出个“车子马快速战术”来对付我们。
这个“战术”听起来挺唬人,其实不过是让敌人骑上自行车,采取急袭的手段,想趁我不备拣点便宜。我们开头没有经验,有人吃了点小亏,有的战士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些顾虑。有次到杜林附近执行任务,部队情绪很高,认为为马母报仇的时机到了,但也有些人总觉得两条腿斗不过“车子马”。 于是二哥就把队伍召集在一起开会。 他嗓门挺高,说: “怕车子马吗?没啥可怕的。第一,骑自行车不能打枪;第二,路不好他得推着车子走,还不如咱们干净利索。不信试试看!他拉过一辆自行车,叫一个战士骑上。正巧前边坑洼不平,自行车颠颠簸簸,歪歪扭扭,险些跌了下来,样子相当狼狈,根本不能射击。看着看着,战士们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二哥说:“看,这就是敌人的车子马!又是一阵大笑。他回头看看郭政委,郭政委朝他点头。他又说:“咱们把路破坏了,埋伏在两旁,让他们来多少死多少。同志们!大家都有信心吗?”
“有!”战士们响亮的回答像雷鸣一般。
部队赶到了韩村一带的张白村。我们侦察到敌人会来偷袭,就连夜破坏道路,挖工事。天刚朦朦亮时,我们战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已经都准备停当了,部队按指定地点埋伏在公路两旁,果然,太阳刚刚出山,只见从公路那头,上来一队敌兵,个个骑着自行车,阳光照射,银光闪闪。他们恨不得一口把我们吞下去,又加上公路平坦,他们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转眼就来到了我们预先设好的伏击圈内。因为车子蹬得特快,所以等发现前边有沟时,煞车已经来不及了,领头的几个家伙先跌进沟里了,后边赶来的也一串俩、俩串仨地倒了一大片。这时,我军一声令下,战士们先打了一阵排子枪,就随手榴弹的轰轰声跳出工事,大喊“抓活的”,扑上前去。敌人顿时乱了手脚:顾车?不能打枪;把车丢掉?又怕跑不回去。没等他们算好这笔细账,战士们一阵冲杀,把他们都撩倒在路上,只有最后头的几个转过车头往回返,算是逃跑了!
敌的“车子马快速战术”,就这样破产了。回民支队活跃在晋察冀和冀鲁豫边区,配合兄弟部队不断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在战斗中成长起来。正像吕正操司令员在一次庆祝胜利大会上所说:“回民支队不仅是党团结回民抗日的旗帜,也是回汉团结抗日的旗帜。郭六顺同志是个模范政治委员,马本斋同志是我党的优秀的指挥员。”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这两位人民的战士,优秀的共产党员,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在抗日战争中先后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郭六顺和马本斋的名字永垂不朽!冀中人民、全中国人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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