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赣船山的一个小竹林里，粟裕司令员召集我们去开会。
司令员早就在山岗上等待我们了，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单军衣，面色清癯，乌黑的眼睛大而发亮。他用一只手搭成一个凉篷，全神贯注地眺望着从牌岗伸向卫岗、竹子岗的那条蜿蜒的公路……
几个连的干部到齐之后，司令员就向我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心：要在镇江到句容之间打一个伏击战，伏击点确定在卫岗，根据日本鬼子车队活动的规律，战斗可能在明天拂晓前后打响。
我们早就期待着这个战斗号令了……
先遣队是四月二十八日从岩寺出发的，沿途受到国民党溃军朱永祥、陈德功等部的阻挠，到徐州陷落的那天，才进入江南。我们作为新四军东进江南的一支尖兵，沿途组织发动群众，宣传抗日。但当时群众对我们有怀疑，友军对我们瞧不起。有一位友军的将领，见了我们很不客气地说：“你们军队有优良纪律，作为一支政治宣传队是好的，如到东线去打仗，那请听下回分解好了!”
江南的某些对抗战失掉信心的绅士们也说：“你们明知山有虎，何必偏向虎山行呢?” 对这些怀疑、劝告……应怎么回答呢?
马上投入战斗，当时我们在装备上是有许多困难的，整个先遣队只有两挺轻机枪，其余的武器都是内战时期用旧了的，有的缺少瞄准器，有的是长枪锯成了短枪，有的是埋在地下许久才挖出来的，国民党明知道拿这些武器去打日本鬼子是有困难的，但他们不履行诺言，不给新四军以武器弹药的补充。
这些困难，怎么办呢?
我们先遣队的口号是：“一切靠打胜仗来解决!”
在部署卫岗伏击战的时候，粟裕司令员是异常激动的，他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把日本人的车队截住，否则我们今后在政治上、军事上的困难会更大……”
会议结束以后，他离开地图，一手握住竹枝，眼望着青青的竹叶，意味深长地说：“四年前，在方志敏同志领导的抗日先遣队里，我被任命为总参谋长，但那支抗日先遣队的历史使命没有能完成，国民党的反动集团仇恨它，终于在怀玉山上围困住我们……四年后的今天，我们又搞出一个先遣队，胜利地挺进到江南，现在我们面对着方志敏同志所预计的一个新的形势了：‘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朝红日起，依旧与天齐。’……”
二
我们期待着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七日的第一个时刻，期待着黎明，期待着枪声和战斗…… 所有的参战部队，在十六日的夜里，紧张地进行了竟宵的工作。七连指导员程祥元和连长忙得不可开交，这个班来请示：“打汽车究竟打哪儿?”那个班来问：“向鬼子喊话怎么个喊法?”连长和指导员也没有经历过这些，只好叫大家一起来讨论，想办法。
在树林里，在小山坡上，到处都是一组组的战士在谈着，争论着，有的战士一边擦拭武器，一边情不自禁地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指导员看看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对连长说：“下得山来，大家真有股虎劲儿哩！连长笑着说：“你自己不也是这股劲儿吗!”
一班是七连的主力班，有一挺机枪。连长走过来了，向那个高个子的机枪手说：“你可要沉着，打得要准、要猛，但不能浪费子弹!”高个子一口答应下来了：“包在我身上!”
可是，他们班里的一个小鬼却跟他为难，跳起来问他：“你先别吹牛，你知道打汽车该打哪里呀?”
“把开车子的打死了，汽车不就僵了!”高个子有些生气似地回答，却又反问起小鬼来： “你说怎么个打法呢，小鬼?”
“我说应该打轮胎，把轮胎打出气了，车不就跑不动了!光打死开车的，说不定再冒出个活的来把汽车开走了呢……”小鬼的一番话，机枪班的同志都一致同意了。
机枪手却憋不住满肚子的不高兴，对小鬼粗声粗气地说：
“你也先别吹牛，鬼子的汽车一到，我看你就傻了眼啦……”
“你先别气人，战场上看吧，我一定要缴支东洋造!”
三
句容公路的两侧，山多林密，特别是卫岗到竹子岗这一带，山道曲折蜿蜒，掩蔽着下山道两旁的一支奇兵。
为了封锁消息，防止句容方面的敌人北进而使伏击队受到夹击，部队在清晨前才开始行动，进入卫岗南赣船山的伏击位置。一夜的急雨，弄得山路很滑。当发觉从句容方面驶来一辆卡车经竹子岗向北时，有的部队还没有进入阵地，伏击队的火力又够不上，眼看着那辆汽车消失到山岗的背后去了。
八时二十分，从镇江方面开来的一支车队，很快进入了伏击区。一共是五辆，为首的一辆是包车。这时粟司令出现在机枪班后面，高喊了一声：“开火！日本人的车队顿时陷入了火力网，一个个鬼子在泥地上挣扎翻滚，一下子被我们打死了十多个。
最后的一辆卡车被击伤停在高坎上。第一辆包车周身是火，它触到一个土埂上，又退回去，停下了。两个敌人的军官都中弹跌倒在车底下。
战士们浑身都被雨水浇湿了，仍在英勇战斗。
粟司令冒着弹雨冲到包车的近旁，一个受伤的日本人猛抽出指挥刀向他的脑后劈下去。正在这危急的时候，他身后的警卫员举枪击毙了那个敌人。
在枪声沉寂之后，阵地上仍然进行着搏斗，溃散的鬼子突然从深草里跳出来，疯狂地叫喊着扑上来。战士们用刺刀刺向他们的胸膛，他们才痉挛地滚回到深草里。
小鬼浑身湿淋淋地跑到连长面前说：“我缴了一支崭新的三八式!”高个子机枪手也走过来了，他仔细搜索着汽车轮胎上的那些洞眼……
卫岗伏击战就这样结束了。战后清查了一个战果：计毙敌少佐土井、大尉梅兰以下九十余名，击毁汽车四辆(内包车一辆)，缴短枪二支、步枪二十余支，日本军旗一面，指挥刀一把，日钞七千元。
雨洒着江南，风送着捷报，抗战部队的声威在江南土地上传开了。陈毅司令员很高兴地说： “江南处女战打得很好。”他还作了这样一首七绝诗：
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
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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