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临着这样大发展的新形势,抗联的领导机关迫切地需要和党中央取得联系,迫切地需要加强各部队间作战的协同,可是当时连一部电台也没有。领导上曾多次派人到哈尔滨等城市买机器、购器材,终因敌伪封锁太严,没有结果。
隆冬时节,据侦察员报告:汤旺河上游伊春老钱柜有三、四百伪军,保着几个鬼子和一架电台,要在那里采伐木材。抗联六军领导人选了精兵五十,远距离奔袭,把敌人全部缴了械,连电台也做了“俘虏”。
有了电台就有了培养通信人员的条件,第二年夏天,抗联的第一所电讯学校诞生了。因为我过去学过一点报务技术,就被任命为抗联第三军司令部电信学校的校长兼教员。
七月下旬,我去接受任务,赵尚志司令员一再嘱咐我说:“现在的形势很好,部队发展很快,只是联系困难,再用两条腿跑交通是不行的,必须靠电台来联系。你们一定要很快地培养出一批报务员来。”
我们这所电讯学校其实才只有八名学员。为了避免敌人的骚扰,校址选定在小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
在这样的地方办学校,一切都要劳动起家。千里林海,有的是木料。我们白天伐树、锯木板,晚上就露营在苍松下。虽然夜晚凉风袭人,可对于过惯了“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的我们来说,自然不把它放在话下。披星戴月,经过十多天的苦干,终于建成了一间结结实实的木头房子,还钉了几张简单的桌凳。木房前面还开拓出一块小场地作为我们操练和游戏的地方。
修好房子,接着就到林外去运给养。为了争取早日开课,百多里路,每天都打个来回。小曲同志本来腿就有病,但也不肯留在家里,扛着粮食还一跛一拐地唱着:“莫看腿儿跛,高山能飞过,不信比比看,谁能赛过我。”
只用了一个来月的时间,我们全部完成了准备工作。开学那天,天气格外晴朗,朝阳透过树叶,一道道金光撒在房外的空地上。同志们围坐在机器旁,等候着兴奋的时刻。当我轻轻地打开电源开关,按动电键,寂静的森林里立刻传出了嘀嘀嗒嗒的发报声。
我们的学习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学员都是十七八岁的小青年,一个个精明强干,热情很高,不到一个星期的功夫,就基本上掌握了阿拉伯字码的抄收。可是,到了学习拉丁字码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了。同志们的文化程度最高的不过初小毕业,从未学过这些弯弯曲曲的“洋字”,现在真把人难住了。写,写不好,记,记不祝白天黑夜地练,脑子发胀了,手腕子酸疼了,还是进步不大。有的人沉不住气了,说这个活不如扛枪杆利索,想回部队去。连小曲那么虎势的小伙子,脸上也露出愁容。有一次他试探着问我:“这东西咱能学会吗?”
看到同学们学习进展不快,我也有些急躁了。一天晚上,我把马喜贵找来商量。他参加革命时间比较长,在部队上当过排长,我相信他能出些主意。他想了好半天才对我说:“我看领导上光发急也不顶用,是不是开个支部大会研究一下。”当天晚上,全校六个年轻的共产党员就在房前的空地上举行了支部大会。讨论的内容是:“共产党员在困难面前是前进还是后退?”会上没有一个人叫困难,大家纷纷说,大敌当前,重任在身,应该百折不挠,排除万难,完成任务,决不能辜负党的期望。有的同志说:“咱们干革命的无论干什么都要有决心!谁退缩,谁就对不起党,对不起东北三千万受苦受难的同胞!”
支部大会后,同志们学习热情更高了。从黎明到日落,除了吃饭以外,没有人停止过学习。电键不够,就用手指练;没有足够的纸笔,就用小木棍在地上抄写。就是在蚊虫轰鸣的夜晚,大家也围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不停地练习。小曲同志看到电键不够使用,白天,他就一个劲地练习抄报,有意把电键让给别的同志学,等到别人入睡以后,才一个人悄悄地到外面去练习。
这些事使我懂得了政治工作的重要意义。从此,我们把政治教育列为一门正式课程。那时候上政治课,主要是用讲故事的方法给大家谈一些什么是阶级、什么是剥削,以及为什么要闹革命、打鬼子的浅显道理。有时偶尔从北满省委那里得到几张《救国时报》(党在巴黎创办的),就念给大家听。记得有一次上面刊登了红军长征北上抗日的情况。我念完那张报纸后,大家都激动地说:“什么时候能和红军一块打鬼子多好啊!”
为了了解国内形势,我们决定每天晚上收听一会儿广播。第一次听到的广播是“西安事变”的消息,一听说何应钦调动大兵要打张学良,大家就火了。马喜贵脾气大,“啪”一声把机器关掉,忿忿地说:“不打鬼子打内战,真混蛋!”我又调动波长,突然听到了激昂雄壮的歌声:“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大家也就随着唱起了“国际歌”。高吭的歌声,在林海的夜空中激荡。
冬天的兴安岭,整日狂风呼啸,大雪弥漫。本来,我们的粮食供给就很困难,夏秋以来都是半粮半菜。现在冰雪封山,再找不着一叶野菜了,每天只能吃上一两顿稀粥。
一天晚上,我们正围在机器旁收听广播,给我们跑交通的木匠老人来了。他背来了蔬菜、油盐,还带来一只獐子。我们为了招待木匠老人,便请他一同坐下听广播。这时,苏联伯力电台正在播送中国工农红军的故事:有一支红军部队化装袭击了国民党政府的县衙门,把县长抓住了,县保安队也全部缴了械。满城百姓,敲锣打鼓欢迎红军。工农民主政府也成立起来了。许多青壮年参加了红军。我们听后都手舞足蹈起来。木匠老人也激动地说道:“咱们穷人的军队都是神兵天将,打坏蛋,闹革命,处处为人民。有了你们,鬼子一定能消灭。” 学习和在林海中走路一样,每前进一步都会遇到障碍,但是,前方不断传来捷报,每一个捷报都逼着我们必须加快步伐。
我们的学校驻地虽在安全地带,但为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在入口处放了个警戒哨。学员们又要上课又要放哨,自然比较劳累。于是小曲和大伙儿合计着用电池和灯泡装一个警戒器。他们在木匠老人那里找了一些铜丝当电线,从离驻地三百来米的入口处接到屋里。如果有人碰到了线头,屋里的灯泡就亮了。以后又进一步改造,系上个电铃,一通电,灯也亮,铃也响。大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自动哨”。
腊月下旬,兴安岭又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我们又十多天没有吃菜了。天刚放晴,就全部出动去交通站背给养。经过一天的奔波,大家都很疲劳,回到学校就酣然入梦了。刚睡下不久,电铃突然响了起来。我连忙把同志们叫醒,一面让部队紧急集合准备战斗,一面对马喜贵说,咱俩去看看虚实。
在路口上有一个人影迎面而来。一问口令, 是木匠老人。 我松了口气赶忙上去问道: “老大爷,天这么黑,没跌着?”老人打趣地说:“人老骨头硬,跌不坏。”
老人给我们带来了省委的信,信上说:斗争形势发展很快,抗联三军由四个团扩大成七个师,六军也由四个团扩大成四个师,部队迫切需要加强通信联络。要我们加快速度,赶紧学好技术。
省委的指示又成为我们奋勇前进的动力,学习比前更紧张了。
学习在前进,时间在飞奔。熬过了漫长的冬夜,兴安岭终于奏起了迎春曲。沉睡的山林醒来了,脱掉了白色衣裙,换上了崭新的绿装。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的辛苦耕耘也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学员除掌握了基本的电学知识外,都达到了发报十一、二组(每组五字),收报十五、六组的要求。按着省委的指示,学校立即结束,分配工作。
老人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特地送来了一只獐子,为我们饯行。我望着他那慈祥而刚毅的面容,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几个月来,老人给了我们多少帮助!在渺无人烟的荒山密林中,是他帮我们盖起了营房;在艰苦的学习过程中,是他为我们带来了党和首长的指示和鼓励;在给养发生困难的时候,又是他跋山涉水送来了蔬菜、油盐。风里雪里,白天黑夜,他为我们付出了多少辛劳啊!
小兴安岭的黎明是那样美丽。太阳还没有出来,星星隐去了,天边一抹红霞映着万里长空,山腰间飘浮的白色云雾,像透明的纱巾在飘动。就在这春日的早晨,我们离开了学校,奔上了新的战斗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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