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磐石,杨靖宇同志领导的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独立师,正分路南向桓仁、通化、清原;北向吉林、敦化;东向长白、鸭绿江节节发展。我在磐石地区工作告一段落后,也随着后续部队渡过了辉发河。十一月中旬,在蒙江县(今靖宇)的龙岗山区追上了杨靖宇同志。他的指挥部设在山下一个小草房里。深夜了,里边还亮着灯。我问一位参谋:“天这么晚了,杨司令还没睡?”他说:“自从挺进南满以来,他时常通夜不睡,真忙呐!他正在拟定一个战役计划。”我走进小草房,只见炕上铺着地图,杨靖宇同志正和参谋长李红光同志俯身在图上轻声交谈。他一见我进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
“你赶得不慢,再晚来几天,就要到鸭绿江边去找我们喽!”
我说:“四外炮声隆隆,你是冲破几万敌人的重围,闯进南满来的啊!”他爽朗地笑了。我们挨着炕边坐下来,从南满情况谈到省委关于做好抗日义勇军统战工作的指示。杨靖宇同志兴奋地站起来,在图上搜索片刻,又用铅笔划了个大圈说:“这里的情况果真如此,群众很好,困难很多,前途远大。在这一带有上万群众性的抗日队伍,就是需要组织起来,扭成一股绳儿!”他忽而又微笑说:“但是那些头头,还不相信我们党的力量哩!要争取他们,团结他们,必须显示一下我们的力量。”
正谈着,门开了,参谋领进一位老人。老人的胡须上挂着白霜,两眼望着我们,显得激动而严峻。他把一件东西递到靖宇同志手里,愤恨得声音有些颤抖地说:“看!这样的败类!”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们看到这是张敌伪报纸,上边刊载着南满大汉奸邵本良的名字;这个土匪头,国民党的团长,摇身一变,当上日本人的少将“讨伐”司令了。另一条消息是蒋、日正在签订“华北协定”。我们这才理解了老人的来意。
原来老人是从辑安(今集安)逃难出来的。两年前日军侵占辑安时,国民党辑安镇守使李寿山率领一个团投降了日军,但老百姓是不甘心当亡国奴的,他们纷纷加入当地农民原始的抗日武装——大刀会,与日军展开了厮杀。杀了两天两宿,从辑安城北直杀到老岭上的红土崖子。后来,弹尽粮绝,剩下的十几个人,全部跳了崖。这位老人就是参战负伤的一个,他全家被害,房屋被毁,现在无家可归,流落此地。
老人讲完他的经历,望着杨司令:“咱们东三省还有救吗?”
杨靖宇同志扶着老人,激动地说:“老人家,有你们这样的中国人,东三省就不会亡!我们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坚决和你们在一起!”
老人听了杨靖宇同志一番话,眼里一下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连声说:“对!对!这就有盼头了!”
这位老人的爱国热情,深深地感动了我们,直到把他送出门去,我们的心情还十分兴奋。杨靖宇同志沉思地踱了几步,忽而在地图前待下来,用手坚定地向南满地区一指,对我又像对他自己说:“在这里,我们要扛着党的抗日红旗,打出一个局面,想尽一切办法,把一切反日力量团结起来!”他的声音,从小草房里传到外面寂静的夜空。
当时南满的局势的确相当严重。日军已增兵到三个师团,四个混成旅,共十多万人;而且正在利用国民党妥协的机会,大量发展伪军,步步向农村渗入。针对这种情况,师党委在蒙江的那尔轰地区召开了会议,根据省委的指示,决定在发动群众的时候,广泛地争取一切反日武装力量,结成抗日统一战线。会议结束后,就向各抗日部队发出函电,呼吁联合对日作战。
南满的一些抗日军,有的是东北军的残部,有的是由农民自发搞的“红枪会”、“大刀会”改编的,有的是山林队(当地群众称胡子)。他们虽然都打起了抗日的旗号,但纪律很坏。我们去联合他们,群众最初都不赞成,对我们说:“ 你们这样好的队伍, 怎么和他们打交道!杨靖宇同志给群众讲话时,总是向他们说:“豺狼入门,外患为重,要联合起来对付日本!
在我们的宣传教育下,群众对党的统一战线政策逐渐有了认识,也为那些部队筹粮备草了。那些部队,有的也接受了我们的劝告,对老百姓的态度好了些。一个名叫老长青的头目,奇怪起来。他说:“共产党真有门道,他们一来,老百姓都变了,我要亲眼见见杨司令。”
一天,我们在金川县龙泉镇宿营,老长青真的来了。不过他还是心怀疑惧,先在山上布置了部队,杨靖宇同志却只带一个警卫员去见他。谈话到最后,老长青拍着胸膛说:“我武夫长青不是瞎子,谁抗日,谁亲日今天我懂得了1他一回营,逢人就讲:“我看,共产党最有骨头,最讲义气,最有学问。有远见的要和他们交朋友。”在他的影响下,反日军青林、天虎、赵参谋长等人,也陆续来见杨司令。统战的局面很快打开了。
不过,一提到联合作战,大多数抗日军的头目都怕惹火烧身。有一个叫陈军的头目,在写给杨司令的信上说:“今南满日军势雄力强,枪械精良,高垒固守,我等欲战而力不胜,且看杨司令之深谋远策!日寇这时也正疯狂叫嚣:“南满共军指日可清”,“江南治安一片风静”。
在这种情况下,师党委决定要打出去,给敌人当头一棒。经过侦察了解,决定先从三源浦开刀。
三源浦,是日寇正在修建的四(平)辑(安)铁路线上的一个重要据点,距离伪通化省省会通化市只有五十多公里。据点四周群峰环抱,地势险要,历来是屯兵之地。南满的一些抗日军,曾多次攻打未下,他们说,打三源浦比虎口拔牙还难。杨靖宇同志说:“我们偏要来一个虎口拔牙。”
杨靖宇同志用了个调虎离山的办法,虚张声势,把驻守三源浦的邵本良的第六团调了出去,敌人在城里只留下一个连和一个警察队防守。我们就乘虚而入,将据点里的守敌全部歼灭,活捉了日寇缉查局长,砸毁了伪满铁路工程局和警察署,烧毁了伪军的营房。
这一仗给了日寇及其走狗邵本良一个“见面礼”。邵本良十分狡猾,他得知我军获胜后正东向通化、临江(今浑江)转移,就放出空气说通化驻军要出来堵击。杨靖宇同志识破了他的阴谋,就将计就计,把部队转向柳河。正当邵本良派两个团向柳河增兵时,我们又掉转头来,连夜行军一百二十里,突进了金川县的凉水河子,把邵本良的后勤基地一下就敲掉了。后来据俘虏说,邵本良闻听凉水河子被我军攻占,敲着自己的脑袋叫喊:“杨靖宇!杨靖宇! 到头来,还是我中了你的计!”
三源浦、金川、柳河之战的一系列胜利,轰动了南满。我游击活动已延伸到东起鸭绿江,南至凤城,西至抚顺近郊,北临吉林、敦化的广大区域。一九三四年二月,我们和抗日军田麟部队联合攻占了通化以东的八道江镇;然后顺浑江而上,进入临江、抚松的密林地带,直到三月上旬,我们才又经抚松、金川回师蒙江那尔轰。
这一路全是深山密林,有很多抗日军的“山寨”。一天,我们正行进在龙岗山的大森林里,忽见三匹快马疾驰而来。近了一看,原来是同我们一起攻打八道江镇的田司令,和他部下的两个队长。田麟一见杨司令便向他手下的两个队长说:“这就是大家都闻名的杨司令!” 他部下听了,赶快下马给靖宇同志磕起头来。
队伍继续向前开拔时,我和田麟并马而行。我问他如今粮草怎样?百姓对部队的态度如何?他连声说:“百姓对我们的态度全变啦!好啦!军中粮草充足,一片兴旺!”
我们高兴地谈了好久。最后他感叹地谈起他十几年来所经历的失败、艰险和痛苦。尤其是“九一八”事变以后,他亲眼见过多少抗日好汉一帮帮揭竿而起,又一伙伙失败溃散;见到国民党军阀、政客一批批投降日寇当了汉奸。他曾拔刀盟誓,要为国雪耻,可是又感叹自己势单力薄,力不从心。他正为东三省的局面不可收拾而悲观的时候,共产党来了,从此混乱的局面一天天好起来。讲到这里,他猛然勒住马,凑近我,郑重地说道:“我要跟共产党走,请给我派个政委吧!”
这个长白山的木工,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终于认识到有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抗日救国才有希望。晚间宿营时,我向杨靖宇同志汇报了和田麟的谈话,他兴奋地说:“很对,很好!这说明党的正确主张深入了人心!”
三月中旬,我们回师到蒙江县那尔轰附近时,接到中共满洲省委指示,要南满部队利用有利时机,立即组织南满地区抗日联合军指挥部。
师党委研究了省委的指示,认为时机已经成熟,要立即把那些抗日军组织起来。于是便给各抗日军领导人写信,说服他们参加联合的抗日武装组织,请他们来参加会谈。李红光同志和我一起负责筹备工作,一时,我俩不分白昼或黑夜,走访各抗日部队进行革命串连。
经过半个多月的准备,一九三四年四月一日,二十多位抗日军的领导人,骑着高骡大马来到了会议地点——陈家砬子。我们事先组织动员了两千多群众,在山口欢迎他们,高呼“ 联合抗日”的口号。
联合会议,是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席棚里举行的。杨靖宇同志代表中共满洲省委首先讲话,他着重分析了东北的形势,阐明了我们党的抗日主张,劝诫各抗日军领导人:“斗争是长期的,今日联合,万不可遇难而退。”许多首领也纷纷表示,愿随共产党抗日到底。
会上通过了联合作战条例,组织了联合指挥部,一致推选杨靖宇同志为总指挥,李红光同志为参谋长。二十多帮共四千余人的抗日军分编为八个支队。会上还通过了抗日联合宣言: “我们,南满的抗日军领袖们,在祖国山河欲裂,严重危难之际,向三省同胞宣誓:我们一致拥护中国共产党的坚决抗日主张,不分见解、信仰,枪口一致对外……我们一致联合起来!”
这次会议的影响是深远的。后来在残酷的斗争中,虽然有些人动尧堕落了,但是在我们党的团结争取下,多数人坚持了斗争。田麟还参加了共产党,担任了抗联第一军第五团团长。在一九三九年的一次反“讨伐”战斗中英勇牺牲。
后来,当我们回顾南满初期斗争时,有的同志曾用这样的诗句来概括:山河欲裂征马鸣! 四十年后的今天再来看这一段历史,越发觉得有声有色,威武雄壮。如今,欲裂的山河已是金瓯一片了,征马却不能卸鞍,正奔向更遥远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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