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立批回忆一九三六年在番坑以北山区周大爷家养伤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19:53:04
一九三六年一月,闽东红军的一部分,被国民党反动派包围在番坑以北山区。我们教导队担任了掩护指挥机关突围的任务。战斗中,我负了重伤,无法跟随部队行动,上级决定把我留在附近的一家老百姓家里养伤。
这家主人姓周,五十多岁,是个穷苦的木匠。他的老伴也有五十岁的样子。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被反动派拉去,在联保里当保丁;二儿子在家里干活。到他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向他们说明来意后,担心地等待着反应。在这一带,反动派曾以“窝藏”、“包庇” 红军人员的罪名,杀害了许多善良的人民,心想:他们会收留我吗?谁知老木匠二话没说,拍拍胸脯,坚决地说:“好!留下吧,我家里有老婆、儿子,只要有一个人在,也要保护红军同志。”
天快要亮了,敌军随时会来搜查,这时候我的身上还穿着沾满了泥巴和血迹的红军服,头上戴着有红五星的军帽,脚下穿着草鞋。老婆婆慌忙替我脱下,拿出老头儿的一套破衣,脱下儿子脚上的布鞋给我换上。第二天,老婆婆又把我的军服拆洗干净,用野草染成青不青黑不黑的,再拼了些破布,费了好几个黄昏,一针针一线线地替我缝成了一套便衣。
老木匠给我找了个山洞。每天清晨,他背我到山洞里隐蔽,晚上又背回家。山洞里铺了厚厚一层枯草,躺在上面很柔软,很暖和。他做得十分精细,每次来洞里时,总要把被踩倒的野草一棵棵扶起,再在洞口撒上枯叶,掩没痕迹。山上有狼有虎,他们不放心,老婆婆就不时来探望我,陪伴我。她时常坐在我的身旁,一连像慈母般地抚摸我,一边向我哭诉:她的大儿子怎样被硬拉去当兵;她给大儿子成亲准备的两只羊,一口猪,六只母鸡,还有粮食和衣服,怎么被敌人抢走,到如今真是被反动派害得人财两空,连糊口都很困难。听着她讲到伤心的地方,我心里又恨又急,巴不得伤口赶快好,重回队伍打反动派。
可是,我的伤口很不争气,化脓发炎,溃烂得很厉害。老婆婆急得直哭,催着老头儿想办法。老木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走出去了,过了大半天,他采回来一把野草,把它炒干,用石头磨成粉末,敷在我的伤口上。有几天,老木匠不在家,都是老婆婆把我搀来搀去,给我上药,原来这药是木匠按祖传白刀伤秘方配的,非常灵验,不过二十多天,我的伤口已消炎退肿,长上新肉,眼看就可以复原了。伤口还未全好,我就想早日归队。虽然我并不愿意离开老木匠夫妇,可是,几年来敌人的残酷“清剿”带来了重重灾难,老木匠生意十分清淡,全家三口人本来就只能用地瓜丝加野菜、树叶活命,现在加上我一张嘴,就更加困难了。有好几次,老木匠远出找工做,忍饥挨饿地赚回一点工钱,换来几斤地瓜丝,全部给我吃了,他们吃的却是野菜、树叶。不仅这样,他们还常常遭到敌人的毒打和刁难。有次敌军来搜山,强迫老婆婆带路,要她指出哪里有红军。老婆婆一边提高嗓门喊着:“这里哪有红军,我带你们去看看!一边拐弯抹角地领着敌人在山上乱转。敌人爬山累得要死,一无所获,气愤地把她打了一顿。她回来时,已经披头散发,满脸伤痕,我不由得哭起来。她说:“孩子,忍着吧!等红军回来,让他们跪着,他们就不敢站着。”
老木匠很理解我的心情,便到外打听红军的消息。有一天他的大儿子回来,老头装做闲谈似的问他说:“好久不听说红军,大概被中央军‘剿’光了吧?”大儿子摇摇头说:“哪里剿得光!”老木匠故意惊奇地瞪着眼睛说:“啊!还有?在哪里?”大儿子说:“在福安穆洋附近发现过。”老木匠记在心里,到晚上和我商量:“你现在伤口还没有全好,不能多走路;可是等你的伤口全好了,红军又不知到哪里去了,还是我先去找找看,找到的话,和他们联络好,再送你去,顺便我还可以带点米回来给你吃,养养精神。”我问:“你没有钱怎么走呢?”他说:“我可以挑副担子,一面做工一面找。”
第二天早晨,他挑着担子下山了。大约过了八九天,他终于回来了。可是乍一见,我和老婆婆都吓了一跳,他面色憔悴,脸上和手腕上带着伤痕,走路一跛一拐的,衣服破烂不堪。听完他讲述经过情形,我真是衷心敬佩这位对红军一片赤心的老木匠。
一路上他一边做工,一边暗暗找寻红军。走了二百多里路,好容易在社口附近山上找到了红军。部队首长亲自接见了他,给他五块银元,叫他把我送到穆洋北边小山上的联络站去。谁知就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没有通行证,他被民团扣押了。民团问他:“你是寿宁人,为什么跑到福安来?你不是红军是什么?”他笑笑回答说:“你看看我胡子一把长了,手掌上的茧皮这么厚,不是木匠是什么?你要不信,可以拿只桶来我当面修给你看。这年景生意不好,只好到处跑跑,哪里有生意就到哪里去。福安、寿宁都是福建地界,难道不可以来?”民团把他浑身一搜,搜出五块银元。五块银元在那种吃树皮草根的年代,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数目。民团团长像豺狼见到肥羊,眼睛都红了,蛮不讲理的说:“嘿,一个普通木匠哪能赚到五块银洋,一定是红军侦探,把他捆起来!
这样,五块钱被抢走,他被关在碉堡里吊打了三天三夜。老木匠心想:“我活了五十多岁也该死啦;可我一死,红军委托我的事情就办不成啦!不得已,他故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那个民团团长说:“我还是去年九月就出门的,自己省吃俭用才赚到这五块钱,家里几张嘴巴正等着我回去呢?请长官开开恩,放了我吧!”他装得很像,民团团长被他骗过去了,只好把他放了,并且还退给他一块钱。
老木匠讲到这里,手托着银元,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点都看不出刚经过一场折磨。他笑着说:“还算运气,从老虎嘴里挖出一块钱来,可以给你买米吃了。”听说找到了部队,我心里非常高兴,可又一想,到穆洋有一百多里路,要经过不少敌人关口,怎么去呢?我把心事告诉老木匠,他立刻回答说:“我早计谋好了,我俩假扮师父徒弟,拿张证明书,一边做工,一边走,敌人把守再严也能混过去。”
怎能搞到证明书呢?老木匠在他大儿子身上打主意,他跑到联保办事处去对他大儿子说: “ 我出去了一次,赚回一块钱,那边生意很好,中央军都退走了。 听说红军也要到这里来了。”他还编造了很多敌人吃败仗,红军大胜利的消息,说得活龙活现,有根有据。他是想吓唬吓唬大儿子,给他个下马威。因为他说过:“大儿子被抓去当了反动派,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该相信他。”所以我在他家里一个多月,一直瞒着他大儿子。这回他看大儿子面有惧色,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在路上碰到一个红军伤兵,年纪很轻,我想把他送回去,你看行吗?”大儿子很怕事,忙说:“不要管他。”老木匠白了他一眼,严肃地说:“为什么不管,你再不做点好事,等红军回来,哼,看你怎么办!大儿子着急了,就连忙向老父亲求救。老木匠说:“我想要他装做我的徒弟,去找红军,只是没有通行证,你给弄一张!大儿子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
过了两天,我们带着通行证,挑着担子下山了。老婆婆噙着眼泪,把我送到山下,拉着我的手,走一步叮嘱一句:“路上小心,今后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我们。”我也禁不住流泪说:“阿奶,我一定来看你老人家。”
一路没有什么阻难,我们在社口西北山上找到了部队。我向首长汇报了经过情形;首长亲切地拍着老木匠的肩,向他道谢。老头又是笑又是淌泪,十分激动。吃过午饭,他要回家,我送他出岗哨。他边走边对我说:“你好好当红军,要坚决革命,有机会再到我家来,我也兴许来看你。”我对他说:“阿爸,我一定听你的话。”走出岗哨,他站住了,望了我很久,说:“阿奶会想念你的,你一定要回来。”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喉头像塞着什么东西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走了,我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也不时地回转身来向我挥手。
从那以后,我随着部队南征北战,没有机会探望这两位老人家,可是,几十年来,我一直记着他们的恩情和他们的嘱咐。
一九三六年一月,闽东红军的一部分,被国民党反动派包围在番坑以北山区。我们教导队担任了掩护指挥机关突围的任务。战斗中,我负了重伤,无法跟随部队行动,上级决定把我留在附近的一家老百姓家里养伤。
这家主人姓周,五十多岁,是个穷苦的木匠。他的老伴也有五十岁的样子。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被反动派拉去,在联保里当保丁;二儿子在家里干活。到他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向他们说明来意后,担心地等待着反应。在这一带,反动派曾以“窝藏”、“包庇” 红军人员的罪名,杀害了许多善良的人民,心想:他们会收留我吗?谁知老木匠二话没说,拍拍胸脯,坚决地说:“好!留下吧,我家里有老婆、儿子,只要有一个人在,也要保护红军同志。”
天快要亮了,敌军随时会来搜查,这时候我的身上还穿着沾满了泥巴和血迹的红军服,头上戴着有红五星的军帽,脚下穿着草鞋。老婆婆慌忙替我脱下,拿出老头儿的一套破衣,脱下儿子脚上的布鞋给我换上。第二天,老婆婆又把我的军服拆洗干净,用野草染成青不青黑不黑的,再拼了些破布,费了好几个黄昏,一针针一线线地替我缝成了一套便衣。
老木匠给我找了个山洞。每天清晨,他背我到山洞里隐蔽,晚上又背回家。山洞里铺了厚厚一层枯草,躺在上面很柔软,很暖和。他做得十分精细,每次来洞里时,总要把被踩倒的野草一棵棵扶起,再在洞口撒上枯叶,掩没痕迹。山上有狼有虎,他们不放心,老婆婆就不时来探望我,陪伴我。她时常坐在我的身旁,一连像慈母般地抚摸我,一边向我哭诉:她的大儿子怎样被硬拉去当兵;她给大儿子成亲准备的两只羊,一口猪,六只母鸡,还有粮食和衣服,怎么被敌人抢走,到如今真是被反动派害得人财两空,连糊口都很困难。听着她讲到伤心的地方,我心里又恨又急,巴不得伤口赶快好,重回队伍打反动派。
可是,我的伤口很不争气,化脓发炎,溃烂得很厉害。老婆婆急得直哭,催着老头儿想办法。老木匠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走出去了,过了大半天,他采回来一把野草,把它炒干,用石头磨成粉末,敷在我的伤口上。有几天,老木匠不在家,都是老婆婆把我搀来搀去,给我上药,原来这药是木匠按祖传白刀伤秘方配的,非常灵验,不过二十多天,我的伤口已消炎退肿,长上新肉,眼看就可以复原了。伤口还未全好,我就想早日归队。虽然我并不愿意离开老木匠夫妇,可是,几年来敌人的残酷“清剿”带来了重重灾难,老木匠生意十分清淡,全家三口人本来就只能用地瓜丝加野菜、树叶活命,现在加上我一张嘴,就更加困难了。有好几次,老木匠远出找工做,忍饥挨饿地赚回一点工钱,换来几斤地瓜丝,全部给我吃了,他们吃的却是野菜、树叶。不仅这样,他们还常常遭到敌人的毒打和刁难。有次敌军来搜山,强迫老婆婆带路,要她指出哪里有红军。老婆婆一边提高嗓门喊着:“这里哪有红军,我带你们去看看!一边拐弯抹角地领着敌人在山上乱转。敌人爬山累得要死,一无所获,气愤地把她打了一顿。她回来时,已经披头散发,满脸伤痕,我不由得哭起来。她说:“孩子,忍着吧!等红军回来,让他们跪着,他们就不敢站着。”
老木匠很理解我的心情,便到外打听红军的消息。有一天他的大儿子回来,老头装做闲谈似的问他说:“好久不听说红军,大概被中央军‘剿’光了吧?”大儿子摇摇头说:“哪里剿得光!”老木匠故意惊奇地瞪着眼睛说:“啊!还有?在哪里?”大儿子说:“在福安穆洋附近发现过。”老木匠记在心里,到晚上和我商量:“你现在伤口还没有全好,不能多走路;可是等你的伤口全好了,红军又不知到哪里去了,还是我先去找找看,找到的话,和他们联络好,再送你去,顺便我还可以带点米回来给你吃,养养精神。”我问:“你没有钱怎么走呢?”他说:“我可以挑副担子,一面做工一面找。”
第二天早晨,他挑着担子下山了。大约过了八九天,他终于回来了。可是乍一见,我和老婆婆都吓了一跳,他面色憔悴,脸上和手腕上带着伤痕,走路一跛一拐的,衣服破烂不堪。听完他讲述经过情形,我真是衷心敬佩这位对红军一片赤心的老木匠。
一路上他一边做工,一边暗暗找寻红军。走了二百多里路,好容易在社口附近山上找到了红军。部队首长亲自接见了他,给他五块银元,叫他把我送到穆洋北边小山上的联络站去。谁知就在回来的路上,因为没有通行证,他被民团扣押了。民团问他:“你是寿宁人,为什么跑到福安来?你不是红军是什么?”他笑笑回答说:“你看看我胡子一把长了,手掌上的茧皮这么厚,不是木匠是什么?你要不信,可以拿只桶来我当面修给你看。这年景生意不好,只好到处跑跑,哪里有生意就到哪里去。福安、寿宁都是福建地界,难道不可以来?”民团把他浑身一搜,搜出五块银元。五块银元在那种吃树皮草根的年代,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数目。民团团长像豺狼见到肥羊,眼睛都红了,蛮不讲理的说:“嘿,一个普通木匠哪能赚到五块银洋,一定是红军侦探,把他捆起来!
这样,五块钱被抢走,他被关在碉堡里吊打了三天三夜。老木匠心想:“我活了五十多岁也该死啦;可我一死,红军委托我的事情就办不成啦!不得已,他故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那个民团团长说:“我还是去年九月就出门的,自己省吃俭用才赚到这五块钱,家里几张嘴巴正等着我回去呢?请长官开开恩,放了我吧!”他装得很像,民团团长被他骗过去了,只好把他放了,并且还退给他一块钱。
老木匠讲到这里,手托着银元,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点都看不出刚经过一场折磨。他笑着说:“还算运气,从老虎嘴里挖出一块钱来,可以给你买米吃了。”听说找到了部队,我心里非常高兴,可又一想,到穆洋有一百多里路,要经过不少敌人关口,怎么去呢?我把心事告诉老木匠,他立刻回答说:“我早计谋好了,我俩假扮师父徒弟,拿张证明书,一边做工,一边走,敌人把守再严也能混过去。”
怎能搞到证明书呢?老木匠在他大儿子身上打主意,他跑到联保办事处去对他大儿子说: “ 我出去了一次,赚回一块钱,那边生意很好,中央军都退走了。 听说红军也要到这里来了。”他还编造了很多敌人吃败仗,红军大胜利的消息,说得活龙活现,有根有据。他是想吓唬吓唬大儿子,给他个下马威。因为他说过:“大儿子被抓去当了反动派,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该相信他。”所以我在他家里一个多月,一直瞒着他大儿子。这回他看大儿子面有惧色,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在路上碰到一个红军伤兵,年纪很轻,我想把他送回去,你看行吗?”大儿子很怕事,忙说:“不要管他。”老木匠白了他一眼,严肃地说:“为什么不管,你再不做点好事,等红军回来,哼,看你怎么办!大儿子着急了,就连忙向老父亲求救。老木匠说:“我想要他装做我的徒弟,去找红军,只是没有通行证,你给弄一张!大儿子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了。
过了两天,我们带着通行证,挑着担子下山了。老婆婆噙着眼泪,把我送到山下,拉着我的手,走一步叮嘱一句:“路上小心,今后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我们。”我也禁不住流泪说:“阿奶,我一定来看你老人家。”
一路没有什么阻难,我们在社口西北山上找到了部队。我向首长汇报了经过情形;首长亲切地拍着老木匠的肩,向他道谢。老头又是笑又是淌泪,十分激动。吃过午饭,他要回家,我送他出岗哨。他边走边对我说:“你好好当红军,要坚决革命,有机会再到我家来,我也兴许来看你。”我对他说:“阿爸,我一定听你的话。”走出岗哨,他站住了,望了我很久,说:“阿奶会想念你的,你一定要回来。”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喉头像塞着什么东西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走了,我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也不时地回转身来向我挥手。
从那以后,我随着部队南征北战,没有机会探望这两位老人家,可是,几十年来,我一直记着他们的恩情和他们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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