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周玉回忆刘志丹和我们在一起

Admin 发表于2016-05-01 20:58:12
自从我们长征来到陕北,到处都听见老乡们唱着这样一支歌:
正月里来是新年,
陕北出了个刘志丹,
刘志丹来是清官,
他带着人马上了横山,
一心闹共产。
这支歌很好听,颇受群众欢迎。我自己也很快学会了。嘴里唱着这支歌,心里总想能亲眼看到刘志丹同志。
刚过了一九三六年的元旦,上级决定调我到刘志丹同志领导的红二十八军去当特派员。我一阵高兴,拿着介绍信,愉快地去了。
经过两天的行程,来到了军部驻地。当我走进军首长住的窑洞时,迎面就见炕头上蹲着一个头戴红星帽,身穿黑色旧棉衣的人,正在和宋任穷政委交谈。我把介绍信递给宋政委,他看过以后,立即把那位穿旧棉衣的人介绍给我说:“这是刘军长。”我赶忙敬了个礼,跨步上前,紧握着刘军长伸过来的手。刘军长让我坐下,详细地询问了我个人的简历,并鼓励我努力做好工作。看上去刘军长约有三十多岁,体格清瘦,说话和蔼、亲切。
红二十八军是一支刚由陕北地方武装编成的队伍,下辖三个团。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战士都是久经战斗考验的,士气非常旺盛,和当地群众关系极为密切。
我到二十八军一个多月后,红军为了出师抗日,毛主席率领一军团和十五军团,东渡黄河,逼近了同蒲铁路沿线。我们二十八军奉命从葭县(今佳县)以北渡过黄河,揳入晋西地区,配合东征的红军迅速打通走向抗日前线的道路。
部队向黄河边挺进,沿途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
这时正值春节期间,老乡们有人拿着红枣馍馍,有人拿着鸡蛋和挂面,还有人把给“神灵”作的供果之类东西也拿来了。刘志丹同志不住地答谢着乡亲们的慰问。有一天,我们正通过一个村子,忽然从欢迎的人群里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 你们闪开点, 让我也看看老刘。”原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娘,看去已有七十多岁了,双目失明。众人哄笑着问老大娘:“大娘,你怎么能看见老刘呀?”老人家说:“看不见我还摸不着哇!”刘志丹同志听说了这个情况,就起身走到老大娘面前。老人家抚摸着刘志丹同志,从头顶摸到脚下,又从脚下摸到头顶。老大娘这种真挚的感情,使周围不少人感动得流出热泪。这使我联想起刘志丹同志许许多多关于尊重和爱护群众利益的生动情景。刘志丹同志曾多次告诫我们:“千万不要脱离群众1他还用亲身经历的在群众帮助下脱险的故事教育我们。有一次,白匪军突然包围了一个村子,高叫着“捉拿共匪头子刘志丹”,冲了进来。眼见刘志丹同志将要被搜捕去,一位老羊倌不顾个人的安危,一把抓住他,将自己头上的一块旧羊肚子手巾取下给他缠在头上,并把手中的鞭子递给他,还顺手抓把灰土往他脸上抹,然后手往村东头一指,说: “快赶着羊走。”就这样,刘志丹同志扮作羊倌,赶着羊群,在敌人眼皮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村子。
在广大群众的热情支援下,我们接连攻克了神木县之高家堡、沙峁镇等白军的据点,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使神府红色区域(神木和府谷两县)和陕北大块根据地连成一片。这对神府红色区域以后的巩固与发展,是起了决定性作用的。
部队打下沙峁镇以后,驻在贺家川一带进行渡河准备。当地工农民主政府也派了许多干部来协助我军渡河。军首长们忙得废寝忘食,日以继夜地工作着。刘军长经常不是跑到部队检查渡河准备工作,就是去找地方干部和群众调查研究渡河的有关问题。
一天,黄河边狂风呼啸,飞沙漫天。在一棵枣树下,刘军长和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面对面蹲着交谈。老人把羊腿骨做成的旱烟管递给他,他很熟练地用火绳点着烟末,一口一口地喷着烟云。只听老人很严肃地说:“黄河有三不过:春汛不过,夏汛不过,凌汛不过。眼下春汛快到了,上面河套一解冻,房子大小的冰块顺着河水往下涌,那时节渡河,船一下水就会被撞坏。”刘军长“噢!”了一声,果断地说:“那就抢在春汛之前打过河去!”他已下定决心,要提早打过河去。
当前,突出的困难是缺乏船只和水手,因为敌人为了控制渡口,防止我军东渡,早把渡口两岸的船只抢走,水手大多被抓去。地方政府多方找寻,才找到五只破烂不堪的小船,也找来了木工和水手,但能否在几天之内尽快把船修好?刘军长来到了修船的现场,详细地察看每只船的情况,并不住地询问:“能不能想法提前把船修好?”“这里的河水有多深?多长时间能摆渡过河?”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船工见到刘志丹同志,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叫了一声“老刘1就扑上去向他哭诉起来。原来这位老人家的船被敌人抢去,儿子也被敌人抓走好几个月了。他还解开衣服露出被敌人抽打的创伤,呜咽着说:“替我们报仇啊!刘军长两眼喷射着怒火,发誓似地对老人家说:“你放心,我们要尽力为民除害,一定设法把你儿子和船从敌人手中夺回来。”老船工揩干了眼泪,斩钉截铁地说:“老刘,拚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提前把船修好,我要亲自把红军送过河去!”
经过多次下水侦察,渡口选定在罗峪口西南。此地虽然山陡河窄、水流湍急,但这正是敌人易于疏忽的地方。
为了查清河对岸的敌情,刘军长和宋政委经常攀登到天台山上,拿着望远镜观察罗峪口的动静。有一次刘志丹同志一边看,一边嘴里不住地数着:“一个,二个……噢,还有个骑马的。”原来他看出了对岸有许多敌人走进山坡上的石窑洞,而且还有个骑马的,因此断定那里是敌人的指挥部。根据这个发现和各方的情报,他便制定了一个周详的作战计划。
渡河战斗是在拂晓前一个多钟头发起的。军参谋长唐延杰同志指挥着一团一连首先开船,他们快抵达对岸时,敌人才发现我渡河目的,仓皇向我射击。战士们一边还击,一边跳水抢上岸去,夺取了滩头阵地。刘军长冒着枪林弹雨,一边组织火力向敌人射击,一边指挥后续部队渡河。当第三批船只在敌人的火网下向对岸进发时,他和我们也登上木船,一起胜利渡过了河。我们正好乘的是那位老人撑的船,后来,老人的儿子也真的被刘军长派人从被俘人员中找了回来,送还了老人。这一仗,我军因有充分准备,没费多少时间,便胜利地突破了敌人的黄河防线,占领了对岸罗峪口背后的高山。
刘志丹同志到了山上,立即指挥部队直捣那排石窑洞。敌人指挥部被打掉,其部队立刻土崩瓦解,纷纷向我军缴枪。当太阳光照射到波浪滔滔的黄河急流时,战斗已胜利结束了。 我军渡过黄河以后,便从罗峪口、兴县、康宁镇横扫过去,一路上,接二连三地取得了很大胜利。
部队连续行军作战,刘志丹同志原来就显得消瘦的身体更加消瘦了,但他的精力始终还是那样充沛。每天傍晚收到军委从前方发来的电报时,他和宋政委、唐参谋长一起,常常研究到深夜。有时研究完了,他还拿着电报良久深思,像要从那字里行间,发掘出什么珍贵的宝藏似的。刘志丹同志对中央和军委的每一个指示,都是这样认真研究,坚决执行。他觉得红二十八军的年龄太轻,经验很少,更要虚心当小学生。他向部队讲话说:“我们现在是在毛主席直接指挥下作战了,这是大家的光荣。我们从部队的组织建设、政治思想工作到战斗、生活作风,都要认真向中央红军老大哥学习,才能使我们强大起来。”当我们进军到临县白文镇一带时,与十五军团的部队会师了,刘军长更是异常忙碌,经常去徐海东司令员和程子华政委那里,和他们商讨军情,研究工作,回来就对部队进行教育。
这时,刘军长连条被子都没有——他那床旧被子,过黄河时被饲养员弄丢了。每天睡觉,就只盖着那件随身披的棉大衣。大家看着心里过意不去,有的就把自己的被子让给他,可是说什么他也不肯要,还诙谐地说:“我这两用的大衣,比被子好,白天穿,晚上盖,起来又不要打背包!”
这天一早,军首长刚起床,机要员送来一份军委的急电。他们几个人立即凑在一起,肃静地看着。电报的大意是:为了配合南线红军进逼汾阳,威胁太原,并打通前方部队与陕北之联系,保证红军背靠根据地,二十八军即向离石以南之黄河沿岸地区进击,并可相机攻占中阳三交镇,牵制和调动敌人。
“好,立即出发。”刘军长高兴地叫着,连忙找人传达命令。
部队向三交镇进发了。
三交镇是中阳县的一个重要渡口,河西就是我陕北根据地的绥德县。部队接近三交镇的那一天,刚到宿营地,还没有进房子,刘志丹同志就提着望远镜爬上山顶去了。走在路上,他向我们说:“咱们越向南走离中央红军越近了,一定要打好这一仗,好向毛主席献礼。” 为了打好这一仗,他和宋政委几天几夜也没有能好好睡一觉。
刘志丹军长在山顶上,一面仔细观察,一面拿出那张中阳县地图来查对(当时我们还没有这一带的军用地图)。这时,一团从前面送来一名俘虏,刘军长细心地把俘虏盘问了一番,足足问了有两三个钟头,连敌人军官有多大年纪,有什么嗜好,也都问到了。
在团以上干部会上,侦察科长介绍敌情,刘志丹军长全神贯注地听着。当科长讲到“敌人只有一个团,新兵多,开小差的多,战斗力很弱。……”刘军长突然站起来插话说:“情况虽然是这样,但我们千万不能轻敌,这是每个指挥员要切实注意的。要看到我们现在离开主力较远,单独作战,周围都是新区,群众基础差。我们对每一点情况,每个村庄的地形,都要详细调查研究,任何麻痹疏忽,都是不容许的。”刘军长对战斗的布置,简直像绣花似的,一针一线都予以严密的注意。
三月底的一个晚上,我们红二十八军围攻三交镇的战斗开始了。一团从南面攻,二团从西北面攻,三团是军的预备队,并担任向中阳县方向的警戒,阻击可能来三交镇增援的敌人。战斗安排就绪,军部里紧张了好几天的空气,似乎暂时松弛了一些。刘志丹军长眼里充满血丝,警卫员几次送来饭,他都忘记吃了。一会儿用铅笔在地图上标记号,一会儿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还未合眼。唐参谋长说:“军长,你去休息一会吧,有事我叫你。这样你怎么受得了?”他笑了笑回答说:“不知怎么回事,要打仗,一点也不困了。”
唐参谋长要亲自到二团去指挥战斗,刘军长告诉他说:“你去叫二团占了前沿阵地后,迅速向纵深发展,争取早和一团那面取上联系,两面夹攻敌人,不让敌人有喘息的时间。”
这时我们军部还没有这样多的电话线,和各团的联系,全靠着通信员两条腿来回跑,战斗发展的情况,很难及时掌握。刘军长一个人在指挥所里,焦急万分,不住地说:“什么时候我们能有无线电话就好了!”
四月一日天亮以后,宋政委从前面回来了,刘军长听说一团那面攻击不太顺利,便立即和宋政委商议,让宋政委留在军部指挥所掌握全面情况,他要亲自到一团阵地去。我和参谋、警卫员等几个人,也跟着他一起出发了。
到了一团指挥所,刘军长向黄光明团长和王再兴政委说:“这次战斗,与河东整个红军的安危有关,要号召每个党员,拿出最顽强的毅力,狠狠打击敌人。现在三交镇周围大部阵地已经被我们占领,只剩下西北面那个主要山头,敌人集中力量拚死固守。二团那面硬攻不易奏效,你们这面一定要设法积极动作,夹击敌人。”
他们一块研究好继续攻击的部署后,刘军长又提着望远镜,向前沿阵地走去。我们气喘呼呼地跟着他往山上爬,子弹不住嗖嗖的在头上飞叫,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似的。
我们跟着他直爬到最前沿的一个小山包上。看见敌人困守的那个山头,正和我们这个山包相对着,中间隔着一条小河,小河与黄河汇合处就是三交镇。镇上的房屋巷道,都历历在目;敌人的来往活动,也都隐隐可见,同时也看到我们的战士,正在接敌运动。观察了这些情况,刘军长心情显得异常兴奋,谈笑风生地说:“这个小山头是一个理想的观察所。”他坐在地上拿出小本,把这里的情况给宋政委写了一封信,让通信员跑步送回军部去。通信员临走时,他又笑着嘱咐说:“你告诉宋政委,过了中午,请他进三交镇去喝胜利酒。”
敌人的一挺机枪,封锁着我们部队的前进道路。刘军长伏在一个棱坎后,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忽然对我说:“特派员,看见了吗?机枪是从小庙旁边那个碉堡里打出来的。等会冲上去一定把它缴过来,带给陕北老根据地人民作纪念。”我马上回答:“好,一定缴过来。敌人活不了几个小时啦1他又把参谋叫到跟前,手指着对面说:“你去告诉黄团长,要他组织突击队消灭那个机枪火力点。另外再组织几个战斗组,同时分路向敌人的堡垒攻击,这样目标小,可以把敌人各个击破。”参谋同志受领任务后即刻向前边飞跑而去,这时山包上只剩下刘军长、警卫员和我三个人。
刘军长迎风站在高处,观察和谛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他嫌棉帽的耳扇碍事,把帽带也绑起来,不一会就把脸冻得紫一块红一块的。他毫不理会寒冷的侵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战斗的进展,并不时从衣袋里掏出那一块没蒙子的旧怀表看看,计算着部队运动的时间。他站在那里,眼下就是我们将要攻取的城镇,面前就是我们所要消灭的敌人,看着他气势轩昂的表情,真像恨不得一口要把敌人吞下去似的。然而,我们这时既没有炮,也没有炸药,全靠着红军战士的英勇和指挥员的智慧,来歼灭敌人,取得胜利。
就在刘志丹同志指挥着部队对敌人重新发起攻击的时候,又是那挺敌人的机枪,突然射来一阵子弹,刘军长踉跄着要跌倒下去。我不禁惊呼了一声,上前忙把他抱住,急忙叫警卫员去找医生。
子弹是从刘军长左胸部穿过去的,伤着了心脏,伤口处流血很多。他的面色立时变得蜡黄,呼吸极度微弱。
停了一下,他神志有些清醒了,强打精神,微微睁开眼向四周望了望,低声告诉我说: “让宋政委……指挥部队,赶快……消灭敌人。……”只看见他嘴唇动,再听不见声音了。当医生来到时,他已完全停止了呼吸。
听到了这个惊人的噩耗,宋任穷政委急忙赶来了,一团王再兴政委也赶来了,一层又一层的红军干部和战士,围拢在刘军长的身边,每人都显出无限的悲痛。宋政委庄重地站在自己亲密战友的遗体旁,脱下军帽,同志们也都跟着宋政委脱帽静默,向着自己最敬爱的亲人和首长作最后的告别。我们把刘志丹同志的遗体抬上担架。宋政委从警卫员手里拿过那件旧大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回转身激昂地说:“继续战斗!复仇的烈火在每个人心中燃烧。——我们迅速地奔向各自的战斗岗位。黄河在我们背后怒吼,它将千年万代歌唱着倒在这里的红军英雄们,歌唱着刘志丹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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