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红军后,同志们待我像亲兄弟一样,不但衣食住行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发武器弹药也特别优待。那时,我们的子弹特别缺乏,班里的同志每人只有五六发,却发给了我九发。更使我难忘的还是在一次战斗动员会上发生的事情。
那是十一月的一天下午,我们十五军团二三○团和二五○团,集合在枣园的广场上动员出征。
开会前,一连一连的红军互相拉着歌子,非常热闹。那时,我还不会唱歌,只是埋着头擦子弹。擦完子弹,就抽烟。这时,我们的营长走过来,说:“谁有烟,给我吸一袋!”
“我有!”“我有!”好多同志争着给。我正奇怪营长为什么向战士要烟抽,只见一个同志,从口袋里捏出一撮烟梗递给了营长。我刚想把我的烟末给营长一点,却见营长掏出一支用羊腿骨头挖成的烟袋,把烟梗装上叭唧叭唧抽起来。参加红军时间不长,这样的烟袋却见过很多。还有许多是用竹子根挖成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营长也使用这样的烟袋。我又仔细看了看营长的穿着:一身蓝色的粗布军衣,肩上和膝盖上还补着四块灰色补叮脚上只穿了一双草鞋。这样和弟兄们同甘共苦的营长,在东北军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哟!看着这一切,我的脸一阵阵发热。我感到好像大家都注视着我脚上的布鞋和手里的烟斗。此刻,这布鞋,这烟斗是那样刺眼,我急忙把烟斗装进口袋,把鞋子用腿压祝
歌声停了下来,我看见几个人走向台子。打头的一位,身材细高,瘦瘦的脸上,闪动着和蔼的笑纹。他身穿粗布黑袄,戴着一顶褪成了白色的八角军帽,一边走,一边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当他走到台边的时候,两个人赶上前,把他扶上台去。这是谁?从他的装束和同大家无拘束的谈笑中,不像位大首长。可是为什么还要人扶他呢?我感到有些奇怪,于是转身问副班长:
“这位官长是谁?”
“谁?你还不认识?军团政委,程子华同志。”副班长刘德生同志对我说。
听了他的话,我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我万万没有想到军团政委会是这样朴素,这样容易接近。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东北军一个军长行动起来,最少也要有一个警卫连甚至警卫营来保护他啊!正在这时,我看到政委从另一个同志手里接过一大碗开水,他的左手好像不能随意转动,右手在端开水或做手势时,手指痉挛着,伸、蜷都不自如。副班长告诉我,程政委负过重伤,手成了残废。
程政委讲话了。他讲到中央红军已经到达了陕北;讲到蒋介石又命令东北军向我们进攻。他号召我们要打好和中央红军会师后的第一仗。他最后说:“东北军的士兵也大部分是穷弟兄,他们都是失掉了家乡的人,他们也都愿意和我们一起抗日。俘虏他们后,不许枪杀打骂,不许搜他们的腰包,放下武器的一律宽待。”晚上,我长久不能入睡。我多么想把我来到红军看到的一切,告诉那些东北军的弟兄,让他们也掉转枪口,和红军一起打日本鬼子啊!可是怎样才能告诉他们呢?我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像老同志解放我一样,勇敢战斗,解放东北军的弟兄们。
过了两天,我们营在拂晓前转移到直罗镇西北面的一个山头上。刚到阵地约十分钟,便发现了敌人。我们一开枪,敌人便东一头西一头乱了阵。我正等待营长下达冲锋命令,好去捉俘虏,上级却命令我们边打边退。我们绕过直罗镇,一直退到直罗镇东南面的一座山上才停下来。
天已完全黑下来,敌人的大部队还没有进入直罗镇,我们又奉命转移了。翻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趟过一条河,又是一条河。直走到天亮,才又悄悄地爬上一座山坡停下来。我奇怪地向四外看了看,呀!后面的山谷里,部队、担架队黑压压的。正在这时,传来了命令:原地放下米袋、背包,准备好刺刀和手榴弹,冲上山去。我刚放下米袋和背包,只见团长把羊皮大衣脱掉丢在山坡上,亮出驳壳枪,指向山顶,喊了声“冲”,大家便一齐喊叫着向山上冲去。
原来敌人的大部队昨天晚上进到直罗镇,他们认为我们昨天被打败了,因此只在这座山上放了少数部队担任警戒,也没有修筑工事。我们一下子冲了上去。我冲到山顶,只见三排长躺在地上,鲜血从腰里流出来。我刚要去替他包扎,他用力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不要管我……去……去追击敌人……”说完,头一软再没能抬起来。正在这时候,红三军团也从北面的大山上合拢来,漫山遍野都是红旗,敌人全被挤在直罗镇街上和山下的盆地里。我看见一动不动的三排长,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我猛喊了一声“为三排长报仇!就随着部队冲下山去。
我和王排长最先冲到一块洼地的前面。洼地里挤满了走投无路的敌人。一看见敌人,我就想起倒在血泊中的三排长,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刺刀把他们全挑死。我刚拔出一个手榴弹,准备扔进敌人群里,王排长拉住了我的手说:“等一等!接着,他便大声喊道:“东北军弟兄们,你们现在完全被包围了,缴枪不杀,红军欢迎你们掉转枪口,打日本鬼子!王排长一喊,敌人好像很多人都在静静地听。这时,我想起了程政委在动员大会上讲的话,也喊起来:“东北军弟兄们!我们的家乡被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的父母都当了亡国奴,蒋介石不让我们打日本鬼子,却叫我们来打自己人。我们应该掉转枪口打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不要替蒋介石卖命。我原是一一○师的,在劳山缴了枪以后,红军像对亲兄弟一样看待我。我们穷哥们不应打穷哥们,应该和红军一起打日本鬼子。”我这一喊,听的敌人更多了。于是,我又把解放后看到的红军里的许多事讲了一些。可是敌人还在犹豫,我一看真火了,又喊道:“再不缴枪,咱就不讲情面了。”这时其他部队也赶来,把敌人团团围住,敌人害怕了,一百多人都缴了枪。
这次战斗,消灭了东北军一○九师全部,一○六师一个团。很多东北军的弟兄,听到红军喊话,都掉转枪口,参加了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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