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才回忆血战“河西走廊”(下)

Admin 发表于2016-05-02 18:05:46
冲昏头脑的胜利
两天以后东进到西洞堡一带,三十军就驻在西洞堡村内。这个村子房舍很集中,西北面直到黑河边上,方圆几十里是平展的大石滩。村正北有一座小白塔,站在上面能望很远。追敌一个旅和一个宪兵团赶到与我军接触,遭到坚决抵抗,伤亡了四百多人。第二天,敌人以其宪兵团为一路攻我军右翼,另一路攻左翼。
先念政委和我,登上白塔,从望远镜里看到进攻的敌人少数占据着土坎和小沙土包,大部分暴露在开阔地上。我军占着土围子和其他有利地势,居高临下,打倒了很多敌人。
这是一个十分有利的时机,如果我们不反攻,到黄昏敌人后续部队赶到或抓住了有利地形,对我军不利。但是出击有无把握取胜,会不会打不住狐狸弄一身骚,需要研究。我和先念政委分析:我军经过连续的战斗,战士们的体力削弱了,但东进后士气高涨,如果集中歼其一路,兵力可占优势。敌人装备虽好,但很骄傲,所处地形又不利,只要我们计划周密,必能制胜。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三十军全体指战员立即紧张地进行出击准备。我抓起电话机话筒来,向徐向前总指挥报告作战情况和提出反击敌人的意见。话筒里不断传来一两个字的回音,我猜想他在认真地研究我们的意见,我说的不周到的地方,他就提出来反问并作指示,最后,他说:“我批准你们的作战计划,命令部队出击!”
他那么迅速的下达战斗决心,声音是那么坚决果断,给我们增强了勇气和信心。
下午三时许,八十八师主力及八十九师一部已经集结在反击出发地。号令一下,掩护部队火力齐发,冲击部队像决堤洪水似的,一拥而出,直扑右翼的敌人。霎时间,包围了敌人。战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杀声遍野,敌人想逃跑也不能了。到太阳下山时,战斗胜利的结束了。敌宪兵团被我全歼。战士们满面红光,押着俘虏,说着、笑着、唱着走下战场来。这个说:“敌人老想消灭我们,今天算给了他们一个大报复。”那个说:“我的大片刀又过了个好年。”不知是哪个会说俏皮话的同志用高嗓门嚷道:“不给敌人个厉害看看,他们哪里会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哈,哈,哈!”爽朗的大笑声传出去很远。
敌人暂时不敢来进攻了。各连战士们怀着胜利的愉快心情匆忙地编织着草鞋,每人要打一两双准备继续东进,到陕北去和中央红军老大哥会合。
等了很久,但却一直不见出发的命令,我纳闷,为什么不趁胜利的机会,迅速甩开敌人? 原来是西路军军政委员会正在召开扩大会议。
这次会议原先也让我参加的。我去迟了,一进总部驻的院子,就听见军政委员会主席陈昌浩同志正在大声地讲话:
“……主力,装备好,战斗力强,被我们敲掉了,这一仗打得好,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就是说,目前敌我力量已经起了变化,敌人的锐气被挫伤了。西进对我有利,我们要重回到倪家营子去,占领甘北。我们要……”
这些话像一瓢冷水泼到我的身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我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军政委员们便纷纷离座往外走了。
“世才同志,你来啦!坐下谈。”陈昌浩主席笑着说,“你们打得好,消灭了马步青的主力宪兵团。我们要继续向西打……”
不用再听,我就知道底下的话是什么。我有心要说几句,又一想,既然军政委员会已经作出决议,我再说还能有什么作用。等他讲完话,我就告辞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骑着马,想起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心里不觉有些激动,脑子乱得像马鬃,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再战倪家营子
 天刚拂晓,我们又回到了倪家营子。』马家匪帮残酷地蹂躏过的倪家营子,已遍体鳞伤,人烟灭绝,房屋倒塌,寒风飕飕,满目凄凉。
敌人又来进攻了,他们以主力对付我主力(红三十军)。照例是天刚亮就打响,一天中反复冲杀三四次,到了黄昏,我军将敌人击退,形成对峙局面。回到倪家营子,战斗比前次更加激烈和艰苦。敌人对我包围更加紧缩,进攻路数也加多了,梯队重叠,步步推进。而我军驻地房倒屋塌,吃住更加困难了。
有一天,敌人三个旅的兵力,集中攻击我八十八师阵地,前面的被打倒了,后面的立即又蜂拥上来。最后有一个旅的敌人终于冲进了下营子。
我正在军部,忽听外面一阵大乱,有枪声,叫声,也有人们奔跑的脚步声。警卫员跑来用低沉的声音说:
“副军长,敌人攻到军部驻的庄子来了!”
“沉住气,跟我来!”
刚一出门,就见五六个匪徒沿着墙根迎面跑来,为首的一个只离我几步远,头戴蓬松的大羊皮帽子,一身黑制服,留着山羊胡子,提一口鬼头刀。后边的几个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一个个凶煞煞的。我一见他们,心头马上燃起复仇的烈火,举起枪来就大步奔向前去。这时为首的敌人大胡子也举起刀来,穷凶极恶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我。我刚要开枪,忽然从后侧面飞过一发子弹,大胡子翻身栽倒。这是我的警卫员先开了一枪。与此同时,又上来一个端刺刀的敌人,直对我的胸膛刺来,从我背后又闪出一个战士一把将刺刀攥住,又有几个战士上来用枪托敲碎了这个敌人的脑袋。我没看清救我的战士是谁,只见他两手被刀刃割得血淋淋的,拣起敌人丢在地下的武器又冲上去了。在患难中,挺身而出,用鲜血维护首长和战友的安全,拚着自己的生命营救上级和别人脱出险境,只有共产党人,只有无产阶级兄弟才会有这样超人的勇敢和无与伦比的崇高品德。
警卫连出来反击,更多的敌人又拥过来,两军短兵相接,杀声震天。七八十个被打死的敌人横躺竖卧在街道上,进攻暂时被阻止住了。
必须组织更大的力量反击敌人,把他们赶出去。我跳过一道矮墙,来到二六五团团部。邹丰明团长来接受任务,这个肩膀宽阔、身体粗壮的小伙子,像以往历次打仗一样,不拿短枪,背一口大刀,提一条步枪,站在我的面前,瓮声瓮气地说:“副军长,你下命令吧,我们冲!”
邹丰明平时不大爱讲话,打起仗来却勇猛得很,总爱往前冲,简直像只猛虎。有什么样的干部就有什么样的兵,二六五团在他的亲自带领下就成长为“夜老虎”团,他们从不退缩,指到哪里,打到哪里。有这样的干部和战士在眼前,我心里感到踏实。
我组织这个团和八十九师的两个团一齐反攻,冲杀几次,将左右两路敌人全部打退。但正面的敌人占领了我军一个土围子,有了立脚点。我们在没有炮火配合的情况下,屡攻不克,只好向内地紧缩了一步。敌人在新占领的土围子里,可用炮火射击下营子中心地区,对我军威胁很大。但基本阵地仍在我手,还是形成了对峙局面。
第二天,空前的恶战又展开了,敌人集中所有兵力从下营子西面和左右猛攻,将我军守备部队包围数层,一直冲到纵深处攻击我后方部队,切断了与前沿阵地的联系。我军几次反攻,将敌人打退一步,前后方部队联络上了,但是敌人并未全面退却,如果不把敌人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就有被分割消灭的危险。
下午,上级命令我立即到总指挥部去接受任务。
总指挥部驻在刘家屯庄。在一个低矮的北屋里,并排放着两张桌子。徐向前同志伏在桌子上看地图,因为室内光线不好,他的鼻子几乎挨到了桌面。像往常一样,他安详、镇定地工作着,激烈的枪声和不断爆炸的炮弹声对他似乎没有丝毫影响。
徐总指挥慢慢地抬起头来,放下红蓝铅笔,理一理腰间又细又紧的小皮带没有说话,一双炯炯放光的眼睛凝视着我,在这严峻的目光里含着多少珍贵的语言啊!下级总是熟悉老上级的脾气的。徐总指挥正直、质朴、谦虚,就是和我们作下级的讲话都是用商量的口吻。可是今天,他一度沉默以后,扬起微微下垂的眉毛,用不容置疑的口气,扼要、透彻地说: “敌是优势,我是劣势,如果今天不把敌人打退,就有被消灭的危险。世才同志,我派你率领部队立即出击!九军的一个团附属你指挥。”
这是命令,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似的钉在我的心里。
离开总指挥部后,我沿着一 条被雨水冲刷的自然沟渠急速奔向前沿阵地。左右的敌人用火力封锁这条路,子弹从头顶嗖嗖地飞过。耳边充满了“叭咕叭咕”的六五步枪声,这是卖国贼马步芳在全国人民抗战的声浪中,从其日本主子那里买来的新式武器,杀自己的同胞,打抗日的红军,令人切齿痛恨!
我抓紧时机组织和命令二六八团和二六五团一部由左侧,八十九师的两个团由正面同时反攻,九军的一个团作为预备队(后来也用上去了)。各团的炊事员、饲养员都充当了战斗兵。我们就是这样一当十,十当百地与敌人战斗。
在下营子的敌人又排山倒海地扑来了,我们用来隐蔽身体的断垣残壁只有二三尺高,敌人的枪弹打得这些矮墙上的土块四处飞溅。战士们谁也不打枪,因为每人手里的子弹顶多也不过三两排了,当敌人“呜呀呀”的喊着冲上来,离我们只有二三十米的时候,手榴弹像冰雹似的一齐扔过去。我身旁有一个机枪射手,他看见敌人冲上来,不顾隐蔽,伸出半截身子转动着枪口连放。把敌人打退下去以后,他用袖子抹一下脸上的汗滴,一歪身子就睡着了。连续的恶战,战士们疲劳到了顶点。
冲锋号一响,战士们瞪圆充满血丝的眼睛就往前冲。原野上红旗翻滚。旗手倒下了,后边的人又迅速上前把红旗高高举起来。机关枪开了锅似的嘟嘟叫。手榴弹的硝烟弥漫天空。轻机关枪射手们,把背带挎在脖子上,平端着机关枪,和步枪手们一起冲过去。谁都争先恐后,谁都想多杀死几个敌人。敌人欺侮我军人少,在督战队的手枪逼使下,举着黄旗和镶边的白旗迎头撞来。两军混战在一起。英勇的红色战士们把刺刀捅弯了,用大刀砍,大刀砍缺刃了,用枪托打,用石头砸,用牙咬。拿起什么来就用什么打。夺回一块阵地,敌人反冲过来又失掉,就再次冲上去夺回来。当我军受挫的时候,身负重伤的同志爬在前边掩护,有两个双腿炸断的战士,打完子弹,便把步枪向后一扔交给别人,他们宁死也不愿丢失武器。还有一个伤员拉响了揣在怀里的手榴弹和冲来的敌人同归于尽了。
这时候是人人在指挥,人人在战斗。邹丰明团长提一口大刀,背后跟一群战士左冲右杀,冲到哪里,哪里的敌人就往回逃窜。正杀得痛快时,背后拥来一群敌人开了枪,邹团长身子一歪倒下了,当敌人赶到他跟前时,他跳起来,抡动大刀又杀起来。许多敌人的脑袋像落了蒂的......一片土地一片血,一个战士一团火。勇士们只有一个念头:前进!战斗!夺回阵地!
一天中,同敌人反复争夺肉搏了五次,夺到两杆黄旗,砍死敌人八百多名,夺回了主要的阵地。为了保存力量,我军停止反击,又成为短距离的对峙局面了。
二次回到倪家营子来,血战了七个昼夜,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程度,特别是没有水喝,把米袋里唯一的一点米倒出来,没水煮,只好上锅炒炒吃。我们没有轮换使用的兵力,战士们昼夜不眠,有的人打着仗就睡着了。不添油的灯是会灭的,再顽强的生命力,得不到一点养息,也不能永远支持。西路军面临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极点,已到非突围不可的时候了。
西路军突出重围后,又和优势敌人进行了反复冲杀,损失惨重。西路军经过四个多月的艰苦战斗,至此归于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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