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初秋，我们经过多日的行军，来到了黄河上游的草地——噶曲河。部队在泥沼地带稍稍休息一下，又继续向陕北方向前进。
这一天，约莫四更时分，部队就收起了“帐篷”，静静地集合在噶曲河的草原上。同志们为了振作精神，都用冰凉的河水洗了脸。几只累坏了的牦牛，在同志们的大声吆喝下，才勉强地站了起来。我们为牛饮了水，整好了驮子，等候着出发。
这时间，忽然从队列前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鬼飞也似地迎面跑来，嘴里不住地喊着什么。起初，我还以为他和别人打招呼，谁知道他指着的却是我：“同志，你是杨以山同志吗?”
我说：“是呀!”
“快去吧，朱总司令叫你呢!”他指着前面说。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只见一个很壮实的人，背向着滚滚的河水立着。他的牛皮斗篷，被风刮得一起一落。是他，是我们敬爱的朱总司令。我急忙跑上去。总司令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向我招招手；我跑得更快了。
“同志，你是四局做供给工作的吗?”总司令问。
我答：“是的。”
“是四局指定你驻在这里设兵站，给部队分发牛羊吗?”
“是。”
“好！同志，这个任务很重要。我们后卫还有几万红军，总指挥部决定将四方面军直属队所有驮帐篷、驮行李的牦牛留下来，供应后卫部队。从这里走出草地还得六天，咱们每人每天发的牛羊肉,连皮带肉不能超过一斤，其余的都留下。否则,后卫部队就过不了草地。” 总司令又特别指示说：“羊子杀了用开水烫，牛皮用火烧，肠肚也要吃掉。”
总司令交代完了，就走到队伍前面的一个小土坡上，对着队伍举了举手，说：“同志们，谁都知道，草地是北上最艰苦的一段路。红二方面军的同志们在后卫，那就更苦了，沿路的野菜都被前边部队吃光了，他们连野菜都吃不上。所以，总指挥部决定：各单位所有驮东西的牦牛全部留下来，必须带的东西自己背上。把昨天缴获的羊和牦牛，也全给二方面军留下 ……”
不等总司令说完，大家就激动地欢呼起来。各单位的同志都愿意援助兄弟部队，纷纷从牦牛身上卸下驮子，将牦牛交给我们。
部队出发了。总司令在临走时对我说：“同志，你看，交给你的任务就是这个。记住，告诉部队负责同志，牛皮、羊皮、肠肚可不能丢掉，要珍惜每一块牛皮!”
二
接受了朱总司令的指示后，我们和红三十军一个营共三百余人，便在噶曲河一带驻扎下来。在草地的中央支起“帐篷”，就算做了我们的临时兵站。把牛羊藏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中，由一个团政委带着部队看守着。
红四方面军过去，红二方面军的先头部队就要到了。我们的心情是激动的，准备工作也更紧张起来。但谁知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拂晓前，敌人的骑兵突然来偷袭，抢走了不少牦牛。
这个不幸的事情发生后，大约过了五天，贺龙总指挥带领着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来到了。我们还没有看见部队的影子，远远地就听见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大概红二方面军的同志们已望到我们兵站的牛羊群，或者已知道这是兄弟部队留给他们的。【来，红二方面军同志们的到达，是我们最期待的、最感兴奋的事。但是想到丢失的牦牛，听着他们满怀希望的欢呼，我们感到万分惭愧。
贺龙总指挥一到就问：“谁在这儿分发牛羊?”
我跑步向前说：“报告总指挥，是我。”接着，他详细地问我关于分发牛羊的事。我就将分发的情形和遭到敌人抢劫的事，向他作了报告。
贺龙总指挥听说敌人抢走了牦牛，看着我们惭愧的样子，将一只手向下一捶，说：“算了，天大的困难也不能阻止我们前进。”接着把我们召集在一起，重新研究供应问题。
他仔细地计算了现存的牛羊数和后面部队的人数，最后决定：把原来打算发给每人六天食用的六斤牛羊肉，又减少了些，动员部队多想办法，多钓鱼，少吃牛羊肉。
我们当即遵照执行了。将肉重新分过后，也给贺龙总指挥分出一份。我拿着这份肉，正准备交给警卫员同志去煮，却被贺总指挥看到了。他说：“拿回去!”
我想：这么远的路，他不吃东西怎么能成呢！说什么也不肯把肉拿回去。贺总指挥这时从我手里把肉拿过去，亲自送回了原处。对我说：“同志，别替我发愁，我的伙食我自己办理，留着那份肉发给后面的同志吧１我问他有什么办法，他仰头笑了，用手比划了一下钓鱼的姿势说：“看吧，我们还要改善生活呢!”
从那以后，听说贺龙总指挥每天在行军休息时，就跑到水塘去钓鱼。
三
红二方面军最后一批部队过去了，我们结束了兵站工作，和守卫部队一道，沿着前面同志们的足迹，继续前进。
大约走了三天，来到一个山高林密的地方。地上泥糊糊的，梅花似的野兽足印遍地都是。我们的向导此刻也迷失了方向。
“怎么办？路又看不见了１前头的同志跑来问我们。这是早料到的事，但不走怎么办? 和部队离得越远困难会越多，因此决定还是走!
沿着树林走了一刻，忽然遇见咱们的一支小部队。起初，还以为是追上大队了，大家都非常高兴。但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红六军团的一个连。他们是奉命在途中执行警戒任务的，任务完成后，因为没有粮食吃被困在这里。
同志们大都瘫软地躺在地上，有的已饿得昏了过去。
看到这种情形，我们马上拥上去，将同志们抱在怀里。这时连的指导员吃力地向我们说： “同志，你们走吧，赶快走吧，路还远得很！我们是不能走了，不能拖累同志们在这儿和我们一块牺牲。”他停了一会，又说：“在牺牲前，能见同志们一面，就是很大的安慰了! 你们赶上部队以后，请替我们全体同志向党汇报，说我们已经完成了党交给我们的任务。”
我们怎么能忍心丢下同志们不管呢！还有一条牦牛，是驮枪支的，几次都没舍得杀，便把这条牛送给了他们。
出草地不久，我们和这个连又遇见了。相见之下，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我们拥抱着、喊着、跳着，彼此为胜利通过草地而庆幸。大家几乎是同声说：“我们终于从草地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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