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四方面军离开川陕边根据地西进,行至阆中王昌坝时,领导上决定将随军的全体女同志一千余人,集中成立妇女独立团(共三个营)。听到这消息,我心里非常高兴。
以前我是一个雇农的女儿,给人家当丫头,红军来后,才翻了身参加革命,在地方政府做妇女工作。部队西进时,我们被敌人包围,好多同志牺牲了,只有我和另一个同志冲出来,绕过敌人的封锁,找到部队。当时我想:这回该拿起枪报仇了,不料,上级却叫我到随军女子学校去学习。为了这个,我心里别扭了一阵子,可是现在,我们真的要当上红军了。
春天的太阳暖洋洋的。我们集合在一家地主的大院子里,听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同志讲话。有人在台下悄声地议论:
“她是我们团长,你听,讲的多好啊!”
“看你说的,人家晚上不用灯就能写字,讲话还能错得了!”
“唧唧喳喳做什么,没有一点纪律性!”有人大声干涉了。
这句话真顶用,大家马上静下来。
讲话结束,我被编到二营。每人发了一套新军装和一个上面画有五个红星的大斗笠。我们穿戴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成了神气十足的女兵。不久,枪也运来了,大家又吵嚷起来:
“我要小马枪!”
“我要长枪!”
七嘴八舌,把发武器的同志吵得不知怎么好。副团长叫大家站好队,高的发长枪,矮的发短枪,身体棒的发机枪,此外还给每人二十发子弹和两颗手榴弹。
回到营房里,理发员来了。这时,我又想起团长说的一段话:“我们是名副其实的红军。红军就得像个红军样,不能像个大小姐,耳朵上戴耳环,腕子上戴镯子,头上留着长发……” 现在,理发员执行命令来了。可是有些人思想上还没弄通,她们反对这一着:
“剪掉头发,是当尼姑,还是当和尚?”
“留着一绺头发不一样扛枪吗?真是的!”
事情弄得很僵,来给我们理发的那个小姑娘急得干跺脚。僵着还有个头呀,我说:“咱应该向男同志学习呀!当红军嘛,头发剪短了,既卫生,又方便,省得没有时间洗头。来,我先剪!”这一来,僵局打开了。人们拿起剪子,嚓嚓嚓地往下剪头发。
不多一会,大家的头发都剪短了。我们帽子后面再没有“尾巴”了,再加穿上了新军服,打着过膝的绑腿,穿上带绒耳的草鞋,背上斗笠,肩扛步枪,俨然和男同志一模一样了。
训练
我们投入了紧张的训练。
第一天,真是又兴奋又热闹。脚步声像下饺子似的,而且还有人唧唧嘎嘎谈笑。我们的教员是个男同志,他当然看不惯这个作风,可是并没有发脾气,只是用湖北土腔对大家说:“ 不要笑,把嘴眯(闭)起来!大家听了他的话,笑得更凶了。这一下不要紧,操后总评时,教员严厉地批评了我们,说:“上操不是上花轿,有什么可笑的?这是第一次,以后可要严肃些!”
这事很快就传出去了。有人见了我们老远就喊“样子兵”。真气人!
我们开了个会,批评了自由散漫的作风。以后,在操场上再没人说笑了,步伐也逐渐整齐,队伍行进时有条不紊。
军事生活逐步纳入了正轨。早晨,我们很早起床,在浓浓的雾气中上早操。早饭后,就练习投弹、瞄准、拚刺,有时还到野外去演习。野外演习最有意思,我们分成两队,互相攻击,谁的帽子被抓去,谁就算输。因此,有些人为了保住帽子,两手抱着脑袋什么也不顾。在体育方面,跳高、跳远、单杠等样样都练。我们特别喜欢的是赛跑,有一次我们比赛长跑,眼看着跑到终点的红旗跟前,前头的同志猛地向前一扑,死死抓住旗杆不放。她就这样得到了胜利,逗得大家肚子都笑痛了。
这种崭新的生活,使我们班里的十几个姑娘处得十分亲密,整天姐呀妹呀的像一家人一样。心情也挺愉快,歌儿不离嘴,什么“活捉毛炳文”啦,“打刘湘”啦,家乡小调啦,唱起来没个完。尤其是围在一起擦枪的时候,要是不唱歌,嗓子就痒得不行。
我们是很知道爱护武器的,常常到处询问保护武器的方法。有一次,我们看到男同志的枪口上都有个布做的小帽,一打听,原来是防灰尘的。回来大家一商量,东拼西凑,搞了些五颜六色的丝绒,用梳子通一通,做出不少色彩鲜艳的小绒球。这些小绒球塞在枪口上,又防尘土又漂亮,男同志看了非常羡慕,不断夸我们:“妇女们真是心灵手巧。”
一天,我们正在屋里打草鞋,做脚码子,团长和军事教员检查内务来了。宿舍里很整齐,挂在墙上的米袋子、挎包,一条线似的溜直。团长各处看了看,顺手拿起一支枪,咔的拉开枪栓,闭上一只眼睛,从枪口仔细察看枪膛,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来问我:“瞄准练的怎么样了?”
“很好,她还可以得奖呢!”教员在旁边说了一句,弄得我有些局促不安。
过了一个月,领导上让我当二连连长。说实在的,心里着实有些慌。最大的困难是没有文化,点名呀,写口令呀,看报告呀,不识字真是干瞪眼。
于是我就去找营长吴朝祥同志。她是四川人,个子很高,待人和气,安慰我说:“不要紧,人又不是生下来就识字的,慢慢学,我教你。”以后,每天晚上她都抽时间教我。先教口令,后教人名,慢慢地我能点名了,也能看口令了。
在崇山深谷中
胡宗南和刘湘的军队又跟上来了,我们继续向西行动。
妇女独立团是刚刚武装起来的,一般情况下,领导上不让我们打仗;要求几次也没有批准。我们只负担抬担架,运干粮,背茶砖,挑担子等战勤工作,整天在崇山峻岭中转来转去。我们虽不是富豪之家出身的“千金”,可抬担架还是头一次,肩头压得又红又肿,火辣辣的难受。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最苦的是在后边抬的同志,根本看不见路,山陡路弯,一不小心,就掉下悬崖,有的就这样牺牲了。这可怎么好呢?这时,李排长出了个主意:学老百姓抬滑竿儿报路的办法,走到险路上前后打个招呼。∪如拐弯的时候,前边的人喊:“慢转十字拐”,后边的应:“前摆后不摆”;下漫坡时,前呼“洋洋坡”,后呼 “慢慢跋”;登陡岭时,前呼“陡上又加陡”,后呼“越陡越好走”;要是走到阳关大道,同志们更高兴了,就喊:“平阳大坝”,“扯起两下(快走的意思)”。这样行军,又热闹又精神,疲倦都忘记了。
那时,已是初夏时节,走在光秃秃的山上,太阳晒得皮肤发焦。慢慢地,有些人吃不消了,尤其那些缠足刚放脚的同志,脚踝走红肿了,需要人扶着才能走。
马圹山,这真是深山老林。山上有四五个人合抱不过来的古树,黑黝黝的森林,时时传出狼嗥虎啸声,十分怕人。我们不得不点起火来助威。山道两旁,猴子成群结队。听说少数人路过,它们还向你要东西,不给,就跳上来捉弄你,撕衣服,抢东西;要不就爬上树向你丢石头。我们是大队人马,它们没奈何,只有躲在树上叫。有个顽皮的小鬼还抓了一只猴带着,直到拖得要死啦,才把它放了。
最讨厌的是敌机常来找麻烦。开头我们没有经验,敌机一来,就心慌意乱,四处乱跑。后来,摸准了敌机的活动规律,不等它来到头上,早隐蔽好了。敌机飞临上空找不到目标,只好在头上瞎转几圈,败兴地飞走了。
旗开得胜
我们到了川康交界的理县。这里是汉藏两族杂居的地方。我们到那里就向人民宣传红军的政策,处处遵守当地人民的风俗习惯,还学藏语。起初,人们对我们这批女兵感到奇怪,后来混熟了,就常和我们谈心里话,告诉我们许多有用的情况。他们说,离市镇四五里的大山中,有一个喇嘛寺,里面没有喇嘛,被官家霸占,成了“官府衙门”。人民不分汉藏,要按时送粮缴捐,出“乌拉”(民夫)。给“官府”送贡品的人,在三里外就得跪下,膝行至喇嘛寺。人们晒着火热的太阳,身上压着重重的粮食和盐巴,常有人累死在路上的。……人们讲着讲着,落下伤心的眼泪,纷纷要求我们替他们除害。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有些同志去拾柴、买东西,常常有人打冷枪呢。仔细一打听,确是这帮家伙搞的鬼。他们与军阀刘湘串通一气,想阻止我们前进。人民的痛苦,同志的牺牲,激起我们的复仇怒火,我们向上级要求亲手消灭这股敌人。
上级批准后,我们先去看地形。威严的大寺院屹立在半山腰,绿瓦灰墙,檐上尽是些狮、豹、虎、象等雕塑。正看着,二营副营长说话了:“敌人居高临下,从山下仰攻要吃亏。咱分三路,两路在正面佯攻,一路从后面爬上去,从山上往下压。”大家一想,这个主意很好。晚上,我们挖工事,一条条的战壕向寺院伸展。天漆黑,树林中对面不见人,静悄悄的,只听得沙沙的挖土声。平素最爱吵的小鬼,也不再嘻皮笑脸了。第二天清晨,我们伏在战壕里观察敌人的动静。
庙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很明显,敌人想依靠墙高壁厚,粮食充足,躲在庙里和我们死拖,等他们主力到来。
晚上,正面两路发起佯攻。怕敌人听出我们是女兵,一不喊杀,二不大声说话,只用机枪、手榴弹猛打。敌人起初很沉着,不紧不慢地还击,稀落的子弹从我们头上飞过。后来敌人可能是看我们不像真正进攻的样子,就从庙里冲出来了。这时有人主张迎上去,来个反冲锋。我想这样会暴露我们是女兵,于是告诉大家,坚守战壕,远的用机枪打,近的用手榴弹炸。
敌人冲了一次,被打退了,接着又来一次猛烈的冲锋。这时山顶上响起了枪声,我们的迂回部队从山上压下来了。敌人顿时乱了营,连忙退进庙内,关上庙门。我们把敌人团团包围起来,一直打到第二天中午,才接近庙门。这时敌人沉不住气了,放火把仓库点着了。我们趁机找个大木桩,把扣得紧紧的大门撞开,冲了进去,扑灭了火。这些狗东西见势不好,想把粮食和盐巴一齐烧掉,不留给人民食用。真是, 死到临头还造孽呢!我们把从火里抢出来的粮食、盐巴分给老百姓,俘虏的藏兵也每人分给一份。他们都高高兴兴地走了。
第一次的战斗就旗开得胜,并且受到了军部的奖励。
此后,我们的番号改了几次,也打了几次仗。到了大藏寺,主力南下迎接一方面军,我们就成了保卫后方机关的警卫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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