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营——二方面军四师十二团二营,因为是全军的前哨,所以最先到达了甘肃东北部的六盘山南山脚下。由于后续部队还没赶上,我们就趁此机会歇一歇脚。几天来行军作战,确实把我们折磨得够呛了。一听说休息,很多人都就地躺下,有的战士刚刚躺下就睡着了。
突然,在我们来路方向——西南方,响起一片枪炮声,接着两架敌机也出现在天空。这些迹象表明,后续部队和敌人打上了。正在这时,侦察员报告:在我们前方——东北方,也发现敌人的四五十个骑兵正向我们扑来。这下可把我们搞糊涂了,敌人是谁,企图怎样?…… 可是紧急的情况不许我们去作调查,我指挥部队迅速占领了一个围墙很高的寨子,就和敌人打了起来。敌人兵力虽不多,但是他们以逸待劳,连续向我们发动了四五次进攻。每一次进攻虽然都被我们打败了,但因为不了解全面情况,我们也没出击,到天黑,阵地前才平静下来。
派出警戒哨之后,我就和教导员、副营长坐在围墙里的平地上开会,打算看一看敌人的动静和等待团部指示,再决定我们的行动。黑夜吞没了黄土高原。围墙里只有几户人家,老乡们受了国民党的欺骗宣传,在我们到来之前就全跑了。我们在空地上燃起了堆堆篝火(围墙很高,在外面是看不见火光的),脸色枯黄的战士们扛着枪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把手伸向那跳跃着的火舌,来抵抗高原上的寒气。篝火给战士们带来了温暖,也给战士们带来了睡意。烤着烤着,谈笑声没有了,头都伏在膝盖上,呼呼地睡着了。看着他们那被行军、作战和饥饿折磨得疲」不堪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颤动!
忽然,营部通信员跑来对我说;“营长,团部来人啦!一听说团部来人了,我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刚站起来,就见团部通信员跑来。我问:“团首长呢?他们都好吗?”通信员气喘吁吁地说:“都好,团长就来……”说着,就赶忙把团长的信给了我。信上说:后面的部队遇上了敌人,敌人企图阻止我与中央红军会师,但天黑前已把他们打退了。还指示我们占领东北十里的一个小村,并把附近的公路控制起来,阻止敌人向北移动。看完信我们唤醒酣睡的战士,踏着月光向北侧转移了。
到了目的地,我就和副营长借着月光观察了地形:这块高原上的平地,丛生着半尺高的野草,但是现在大部分已经枯黄了。地面上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沟谷。我们背后(西)靠山,左前方(东北)有一个小村,据团长信上说是十团的两个连的防区。我们正前方的右侧是大沟,越过大沟,就是一条由北向南延伸的公路。我们就是来堵住打算沿这条公路进攻的敌人的。根据地形,我们派四连守住村东北口,五连守住村南口,并各配备两挺机枪,以便用交叉火力封锁公路方向扑来的敌人;六连张连长带五六十人和四挺机枪做为预备队,守在后边,与四、五连构成一个三角形的防御阵地,以备随时支援四、五连或出击。任务刚布置好,团长黄新庭带领三营的三十来人和两挺机枪赶到了。我向团长报告了我们的部署,团长表示同意,并把他带的三十来个同志也放到预备队去了。
拂晓前,师长卢冬生穿着被露水打湿的粗布单军装到了我们阵地,一看到他那高大的身躯和慈爱的笑容,我就感到一股温暖涌上心头。还没等我们开口,卢师长就问:“老黄,老蔡,准备的怎么样了?”团长说:“一切都布置好了!”卢师长说:“走,带我去看看!我们陪着卢师长到各连的工事里巡视了一回,并把我们的部署详细地作了报告,他连连点头。随后卢师长命令副营长和教导员带领一部分重伤员和一部分新兵向北转移,我们阵地上只留下了三百名战士。
天亮以后,卢师长让我把二营的班、排、连干部召集到营指挥所后面(靠山的一条大沟),传达了当前的形势和任务。军部原来计划,全军经六盘山南山脚,直奔陕北会合一方面军。可是就在昨天我们营刚刚到达六盘山下时,军部接到了敌人送来的恐吓信,声称在几小时之内,要把我们消灭在六盘山下。同时,敌人的主力也就突然向我军袭击,阻住我军去路。根据这一情况,军部仍决定留下我们四师在六盘山南山脚下阻击敌人,掩护全军从北山脚绕道转移,直奔陕北。师长把情况交待之后,又看了看我们说:“这是艰难的任务啊!咱们是一个师,只不过一千多人,敌人是东北军和马鸿逵等的精锐部队,大约有两个多军的兵力,上有飞机,下有骑兵。昨天下午那一仗敌人没捞到什么,今天他们一定会绕到我们前边去,从东北方那条公路上扑来,给我们来个迎头打击。你们二营要是能配合其它团阻住这股敌人,二方面军主力就能顺利地从北山脚转移。这是关系全军的重要一仗,必须打好。”停了一下他又说:“我同意你们的计划,记住!我们一定要阻住敌人,绝不能让敌人威胁到主力的安全。”听到师长这坚定的声音,看到他那严肃的目光,我明白:我们二营是这场阻击战中的前哨,师、团首长亲自来到,也正说明了我营任务的重要。我激动地说:“师长,你放心吧!” 突然,轰!轰!几声巨响,把大地震得几乎摇晃起来,硝烟冲天,土块横飞;接着一阵怪叫,飞机从头上滑过。师长立即宣布散会,各级指挥员立刻返回阵地。一场恶战就开始了。 这一次敌人来了一百多名骑兵,到离我们阵地前沿二百多米的地方下了马,把马集中在一块洼地上之后,七八十名敌人向我们进攻了。就在敌人爬到离我们七八十米远的地方,五连阵地上先打响了,接着四连也开了火。四、五连的机枪交叉成一道火网,手榴弹也大批大批地投出,敌人被压制在阵地前。这时我们预备队的小炮也吼叫起来了,一发发炮弹向敌人马群打去。炮弹在马群中开了花,受惊的战马向四处乱跑起来。敌人一看马都跑了,可真急了眼,也顾不得进攻了,扭头就跑。趁此机会,我们的机枪向逃敌猛扫。这一下可把敌人打乱了套,有的抓过马还没骑上,就被马拖跑了。敌人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又发现东北、东南方向有腾起的烟尘。师长看了看,回头对我说:“敌人又进攻了!我们把师长送到营部指挥所,就向各连指挥员下达命令:这次把敌人放的近近的,但不等敌人下马就向敌人突然开火。要沉着,集中火力,用排子枪齐放!各连指挥员走后,我忙跑到营观察所,一看,东北方滚滚的尘烟弥漫了整个原野,黑压压的马群拥着尘沙的巨浪向我们阵地扑来。渐渐可以看清了,这次敌人有三百多,全骑着马,分成两路。一路向村东北口四连阵地进攻,一路向村东南口五连阵地进攻。敌人挥动着马刀,马刀闪着白光。眼看着那高大的战马就要越过沟谷扑到我们阵地前沿了,四连的机枪吼叫起来,五连也跟着开了火。忽然轰!轰!两声巨响,在东北、东南的阵地前腾起两股烟柱。炮弹打的靠后了些,前面的马群仍然飞奔着。我不由自主地喊了起来:“再往前瞄……”轰!轰!又是两声。这回打的好,敌人的战马有的被打翻了,队形很快就乱了。敌人马群一乱,就你挤我撞。怕伤了自己人,只得枪口朝天,砰叭的乱放起来。敌人光在那里喊杀呀!冲呀!却冲不过来。这时预备队的同志也上来一部分,我们的手榴弹、机关枪一阵紧似一阵。随着手榴弹的爆炸,敌人有的连人带马一齐滚到沟里,有的被打死在马上,尸体被马拖跑了;有的被死马压在地上,拚命挣扎着起来往回跑。战场上的烟尘四起,真是人喊马嘶,人仰马翻;光被马踩死的敌人就不知有多少。很快,这一批敌人又丢下了大片的尸体逃跑了!
这时我正准备到四连阵地去,师长又走过来说:“蔡营长,现在刚刚下午,敌人可能用轮番进攻的方法,我们既要守住阵地阻击敌人,又要注意节省子弹,一定要坚持到天黑,到天黑就有办法了!“师长你放心吧!我说完就到四连去了。战士们的眼都气红了,脸上被烟尘涂得黑黑的,又被汗水一冲,一道黑一道黄。挂了花的同志还都坚守在阵地上,战士们说:“我们要坚决完成师长交给我们的任务!正在这时又从一条沟里爬出一股敌人向四连阵地扑来。突然,四连的一挺机枪哑巴了,机枪手挂了花;机枪排张排长一看,忙抓过机枪向敌人扫去,嘴里还骂着:“不知死活的家伙,来吧!一个也不能叫你回去!因为他的姿势高了点,被飞弹打中了。我急忙跑过去一看,鲜血顺着他的额上流下,他昏过去了。我忙叫卫生员替他包扎,并大声叫他:“张排长,老张!张排长从昏迷中醒来,他用力睁开眼睛说:“营长你放心吧,我的伤不重,能……能坚持……”那声音微弱得几乎使人听不清,他一手扶着卫生员,一手颤动着向机枪伸去……我说:“老张,你下去吧,敌人被打退了!他没回答又昏过去了,我叫卫生员把他抬了下去。这时东北方十团两个连占领的村子也正响着激烈的枪声。敌人的轮番进攻,没有得到我们阵地的一寸土地,却在阵地前丢下了一片人尸和死马。直到天黑,大地才恢复了平静。
在营指挥所里,卢师长召集我们开会说:“我们已经坚持两天了,刚才侦察组回来报告说,咱们的部队已经在今天中午全部从北山脚安全通过了!“全部通过了!我们惊喜得几乎喊叫起来,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师长也和我们同样兴奋,从他那激动得有些发抖的声音里,我们觉察到了他内心的喜悦。他接着说:“同志们,在这次战斗中,由于我们四师全体指战员的英勇顽强,不但阻住了敌人,掩护了全军安全通过,而且也大大杀伤了敌人的有生力量,现在没有必要再和敌人打下去了,我们要突围追部队去!”
这天夜里,阴云布满了天空,我们摸着黑,越过无数个坑、坎;拨开满地丛生的小树,忍受着寒冷、饥饿、口渴和疲劳的折磨,绕过了敌人的封锁,突出了敌人的包围。
第二天上午在一个小村庄里,就遇到一方面军来接我们的人。同志们相见,真是悲喜交加,有的竟互相拥抱着哭起来。从此,我们一起奔赴陕北,结束了万里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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