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木呷回忆红军,红军,彝民的亲人

Admin 发表于2016-05-03 16:18:03
一九三四年三月,我们越嶲县的彝民和汉族穷苦老百姓,实在受不了反动政府和国民党二十四军的残酷统治、剥削,联合了四千多人,在海棠、王家塘、保安三个区同时举行暴动,消灭了二十四军三个连,并围城三天。不料在刚攻破越嶲县城的时候,敌人从西昌派来了增援部队,使我们失利了。我们剩下的一部分人,被迫隐藏在城外东山森林里,过了一年野人般的生活。
到一九三五年五月,记得正是白蜡树下虫子的时候(把一种虫子放在白蜡树上,经过一定的时候取下虫子制白蜡),人们都传说着红军要来了。有人说红军是专整国民党和财主们,为天下穷人办好事的;也有说红军是杀人放火的。……难道世上真有专整国民党,替受苦人出气的队伍吗?我们猜测难定,最后决定派三个人下山去打探打探。
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国民党部队开走了,财主们搬家了,红军要来是真的。另外,他们还看见伪保长甲长们在强迫群众搬家,说:“红军来了要共产,共产党不管什么人的东西统统分个精光。”并禁止人们打听红军的底细。有的群众也跟着糊里糊涂地搬走了。
到底红军是个什么样的队伍呢?大家瞎想了一阵,觉得红军打国民党是可以肯定的,要不,那些家伙怎么逃的那么慌忙?说到共产,我们有什么东西怕分掉呢。而且,一年来的野人生活也过够了,倒不如去帮着红军打打国民党,出出这口气。这样,我们就下山回到城里。
越嶲城一片凄凉景象:城里参加过暴动的人家被毁了。黄狗兵们临走前还抢劫了一次,许多房屋被打坏,门敞开着。侥幸没受灾的人家怕遭横祸,关门闭户,街上很难碰着行人。满地是碎瓦片、破木板、谷草、布巾……
早晨,我们正在一家铺子里询问红军的消息,忽然,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大家探头一看,来了五匹马。马上骑着五位雄赳赳的小伙子,穿着黑布制服,戴八角有遮檐的帽子,上缀一颗红五星,脚上穿草鞋,肩上挎着步枪,子弹袋横缠腰间,别有一种英雄气概。他们一见我们,老远就下了马,笑嘻嘻地走过来打招呼:“老乡,你们受惊了!”
我们起初都愣了一下,后来见人家怪亲热的,也就迎了上去。
“老乡们,不要怕,我们就是红军,是专为各族人民办事、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的军队。”
“呵!红军1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奇地应了一句。看着他们和蔼的样子,我们就把他们围住了,大家拉着手,彼此细细地看。他们看我们头上的“天菩萨”(头上盘的一缕头发)和身上披的察尔瓦(羊毛织的衣服),我们看他们头上那颗红星。
“我们听说这里的老乡们,尤其是彝胞(呵,我们第一次听到对彝家这样亲切的称呼),受反动派压迫很重。敌人逃跑的时候还造了些谣言,使老乡们担惊受怕了。希望大家该做啥的还做啥。我们队伍要在这里驻几天,保证老乡们不受任何损失。”说完,一齐笑嘻嘻地和我们握了握手,便由许多闻风赶来的人们簇拥着,到其他人家访问去了。
街上的铺子陆陆续续开门了,人们奔走传告着自己的见闻。
下午,随着一阵嘹亮的军歌声,红军队伍入城了。老百姓站在大街上,有的拍手欢迎,也有的以神秘的目光看着红军。红军中还有穿老百姓衣服的,可是个个精神焕发,边走边向群众微笑着招手致意。他们来到鼓楼口停下休息,好奇的群众立刻拥上去把他们包围起来。许多战士坐在地上就和我们攀谈开了,有的还抱起小孩子逗着玩。人越来越多,一会儿就挤了许多层。一个挎短枪的红军见人多了,就站在石阶上讲起话来:
“老乡们!我们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我们原先都是和大家一样的受苦、受压迫的老百姓。因为反动派、地主、资产阶级把我们压迫得活不下去了,为了生存才参加了红军。……只有打垮压在我们各族人民头上的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大家才能有好日子过……现在,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蒋介石反动派不抵抗。我们为了中华民族不当亡国奴,要北上打日本。欢迎热爱祖国的各族同胞参加红军……”
人群微微有些骚动,纷纷议论着这些新鲜名词:参军、打反动派、打日本帝国主义…… 听说红军是打国民党的,我心里动了一下,想报名参加,但马上又犹豫了:不,还是看看再决定。
“快去看呀,红军开监了1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接着,许多人都向县衙门跑去。我也跟了去。嘿!衙门里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在大堂上和监狱门前的院子里烧着几堆熊熊大火,战士们把反动派的许多公文大捆地往火里投。天快黑了,火光映着他们红红的脸。我们看着真高兴,“红军瓦瓦苦”(红军万岁)的欢呼声响个不断。几个魁伟的红军战士抬起一根大木杠,走到坚固、高大、阴森可怕的监狱铁门前,叉开腿摆好架势,喊了声“预备— —撞!”猛力往前一撞,只听到喀嚓一声巨响,铁门倒在地下了。
“红军瓦瓦苦!红军瓦瓦苦1一片感激的呼声,在半空回荡。我激动得不知哪来的一股劲,一下子挤过了许多人层,到了监狱门前。顺着火把的光往里一看,呀!黑洞洞的屋子里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金属声音,跟着又扑来一股浓烈的令人发呕的腥臭味。可红军的战士们并不怕这些,他们举着火把,提着钉锤往里走,边走边喊:“老乡们,你们受苦啦,我们红军救大家来了!”
我跟着进去仔细一看,呵,这里面的人哪里还像人呀!他们一个个躺在烂泥、屎尿、污水坑里;头发都有尺把长,蓬散在脸上;有的赤裸着身子,有的只用一块破布遮住下体;拳头粗的铁链、脚镣、手铐,却沉重地箍在他们瘦得像枯藤一样的身上。红军战士们细心地给他们锤开锁链,逐个地把他们背到外面。我和许多群众也进去往外背,一共背出来二百多个。他们都是我们的彝族兄弟,其中有普雄峨勒、阿侯、沽基等家支的大小头人,有的在这监狱里坐了六七年,有的坐了十几年。在坐监中被木棒打死、烙铁烫死、竹竿插死的,那就没法计算了。他们是什么“罪“呢?有的是没有执行“以夷治夷”(国民党唆使彝族人民互相残杀)的政策,不忍心残杀其他家支;有的是没有按“章”给国民党反动政府和军队送青年妇女;有的是交不起花样翻新的苛捐杂税……为了“杀一儆百”,反动政府兴了个“换班坐牢制”:要是哪一家支有一个头人违犯了一点反动政府的规定,从他开始,这个家支所有的头人和他的儿孙,都要长期轮换着坐牢。说是“轮”,实际上是有去无回,不死在里面,留着一口气回来也同样是死。因此,有的家支一代一代的,逐渐被这样折磨绝了。
有的群众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痛心地流泪了。有的发觉自己的亲人被折磨死了,便嚎啕大哭起来。哭的人越来越多,越哭越伤心。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死者亲属抱着战士们痛哭流涕,请求为他们报仇。战士们流着泪安慰大家:“我们一定记住乡亲们的嘱托,消灭万恶的国民党,为广大受难者复仇。”我心里一阵伤心,一阵悲愤,情不自禁地喊了声:“我要参加你们,打国民党去!”
沉重的空气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呼喊打破了。“对,我也参加,打国民党去!接二连三地许多人都报名要求参加红军。红军战士们鼓掌欢迎我们,叫我们一会儿去登记入伍。
这时候,来了许多红军战士,背着药箱的,抬着饭菜的,扛着衣服、布匹的,还有的抬着几箩兜银元、银锭和铜元。
战士们把新衣服给每个受害者穿上,又送上饭菜,对有伤的分别给上了药,并给了每人一匹布、十几锭银子。人们感动得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晶莹的泪花。
“亲爱的老乡们1又是那位挎短枪的红军说话了。这人宽宽的脸,粗黑的眉毛,说话挺和气,自我看见他那时起就从心里喜欢他。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反动派官僚财主们从广大劳动人民身上榨取来的,现在把它分给大家拿回去补助生活,发展生产。我们明天还要开仓,希望乡亲们带上口袋来,通知今天没来的老乡也来,大家背些粮食回去。都是我们自己种的粮食,该自己享用一下了!”
“红军卡沙沙(谢谢红军)!红军瓦瓦苦!”又是一阵激动的高呼。
后来才知道刚才讲话的那位红军是指导员刘志春。讲完话,他把我们领到连里,叫来了一位中等个的同志,指着我们说:“这三位同志就拨在你们班里。他们是彝族同志,要好好照顾他们。”又对我们说:“不要怕,就像在你们家里一样。”他又指着那位同志介绍说: “他就是你们的班长何向荣同志。”他说完便领着其余的新同志到别的班去了。
“同志们,快来欢迎新同志呀!班长站在门口向院里喊了一声。一下子跑进来七八个小伙子,端水的端水,倒茶的倒茶。接着又发给新战士每人一件长衫(为了行军打仗方便我们是把它剪短穿的),一双用布条编的鞋子。我心里暗说:“这下子就是个红军战士了,可该我狠狠地揍国民党强盗啦。”
部队在越嶲驻了三天就出发了。老乡们都纷纷赶来送行。他们抬着猪头、羊子、牛肉、酒,一定要送给红军。同志们谁也不肯收,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沿途要打仗,东西带多了不方便哪1送东西的越来越多,同志们不收,群众就不答应,特别是那些“老莫苏” (老年人)和妇女,他们站立道路两旁,手里捧着酒,一边流泪舍不得红军离去,一边说: “红军在这里才几天就给我们办了这许多好事,连一口酒也不肯喝,无论如何也不行啊!后来,实在没法,领导上才命令大家每人喝了一口酒,才算罢休。这时候,又有数不清的群众扛着刀枪棍棒来要求参军,同我们一道打国民党去。收下四百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又费了好大劲才动员回去一些。可是当我们往海棠走的时候,还有许多群众跟在队伍后边。
走了两天,快到海棠了,彝胞报告:群众把从越嶲逃跑的国民党县长和县党部的几个头子及保安团的两个连,牢牢地包围在海棠镇子里,正待我们去消灭呢。
当我们赶到海棠时,只见到处是彝胞,手执各种武器,向我们扬起察尔瓦表示欢迎。听着激烈的枪声,我再也按捺不住了。这时候敌人正盘踞着围墙内的碉堡进行顽抗。班长正在推子弹,我发现一个敌人依托土墙已瞄准了他。我真急了眼,端起枪“啪”一下,敌人的脑袋立刻耷拉在墙头上了。班长听到身后响枪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一眼,立刻明白了,他向我笑了笑,接着便紧跟着友邻部队一起冲了进去。越嶲县长和国民党越嶲县党部的四个头子,全被活捉了。。安团的两个连拚死命冲出了城,但刚好碰着彝胞赶来。彝胞们红着眼睛,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斧头、刀叉乱砍乱杀。挨了迎头痛击的敌人被迫又想退回海棠,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占了海棠的红军也杀出城来,前后夹击,不一会敌人就全被歼灭了。
第二天天不明我们就又向大树堡出发了。像从越嶲到海棠一样,沿途都有跟上来的老人、妇女、小孩。到大树堡以后,部队要过大渡河,他们也要跟过去。最后,决定挑选十多个精干的彝胞带路,其余的人经过反复解释,大家才答应送走红军就回去。
这里的船只只早被敌人破坏了。群众连夜支援木料扎成数十只木筏。
黎明,浓雾里部队开始渡河了。数不清的彝胞不分男女老幼,都站在岸上,流着泪目送着战士们,一边招手高喊:“你们要回来呵!”
等我们最后一批已登上木筏,有的老乡竟嚎啕大哭起来。
“再见了!老乡们!我们会回来的。”我们站在木筏上向群众招手。
“你们——快——点——回——来——呵!隔着宽宽的河面,群众还在悲切地嘱咐。我们边走边回头看,也都发自内心的呼喊着:“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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