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中的第一个元旦,我们干部团工兵连驻在离乌江六十里的一个村子里。往年的元旦,总是开同乐会呀,会餐呀,热热闹闹,今年却很简单。连续行军的疲劳,使大家都希望能舒服地睡上一夜。因此,庆贺新年的简单仪式过后,大家倒头便睡。正当我们睡得非常香甜时,突然接到上级的命令,要我们立即出发,拂晓前赶到乌江江界渡口执行架桥任务。听说有了任务,瞌睡全消了。我传达了上级的命令,接着就向乌江出发了。夜漆黑。”风呼号,细雨绵绵。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着。赶到江边,天已经大亮了。到指挥所报到以后,张云逸同志便带领我们去察看地形。到达江边一看,天险乌江真是名不虚传。两岸都是峭壁高山,黑黑的高峰突入云霄。江宽二百多米,波涛汹涌。对岸的敌人正不停地向我们射击,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在这滚滚的江面上,架起一条通向胜利的桥梁。这条水上道路怎样修成呢?需要多少人力,多少器材,多长时间?器材从哪里取?时间又怎么掌握?强渡分队什么时候突过江去掩护架桥?这一连串的问题,都还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我深信,我们工兵连的成员都是红军工兵的初级干部,有很高的阶级觉悟和一般的工兵技术,再困难的任务也能完成。回到连里,我一面命令战士们探测江水情况,一面与指导员、排长们研究架桥方法。正在这时,干部团工兵教员谭希林同志忽然来了。他的到来更给我们增加了胜利信心。探测江水的结果:江水最深处是五丈左右,流速每秒钟一米八。根据当前的条件,我们决定扎竹排,搭浮桥。谭希林同志帮助我们安排了架桥的具体计划之后,就将这个计划上报了指挥所。首长同意了我们的计划,又马上命令步兵与工兵一起去砍黄竹;后面的部队帮助搜集绳索、门板、木材、箩筐等架桥器材。紧张的作业开始了。为了作业方便,全连二百多个学员按作业顺序划分为器材供应、编制竹排、架设、投锚、救护、预备等八九个作业组。敌人看到我们开始架桥,更加疯狂地射击。子弹在我们身边掀起密密的水花,有的同志中弹牺牲,有的同志受伤了。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吓倒我们,我们在火力掩护下,工作仍在飞快地进行。架桥的全部器材只有黄竹、门板、木材、绳索。我们用三层迭起的竹排做桥脚,每对桥脚中间铺上两根枕木。枕木上连接三四个桥桁,桥桁上铺门板,门板上又系横木,组成一节一节门桥。敌人的炮弹不断地落向我们的门桥。因为门桥是用竹排扎成的,打断这节还有那节,如果不是每节都灌进水,竹排就不会下沉,因此我们搭好的桥虽然中了一些炮弹,但影响不大。最讨厌的是敌人的机枪和步枪专打我们的水手,这对我们的作业活动威胁很大。我们一面紧张地工作,一面在心中暗暗地说:“你猖狂吧,不要多久,就会叫你知道我们的厉害!”天空不停地落着细雨,大家的衣服全都湿漉漉的。此时正是严冬季节,有的同志在水中作业,工作不多久,手脚就冻得麻木僵硬,有的甚至裂口流血。这时候我们不仅要和敌人作战,还要同严寒斗争。一节一节的门桥,在浅水里很好控制,一入深水就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挣着往下流跑。怎样才能把一节一节门桥固定在浮桥的线路上,成了架桥中的一个极重要的问题。可是江水奔腾,时间不能等人,我们无法截断江流,更无法定住时间。估计整个浮桥需要一百多副门桥,这么多的门桥,如控制不住,不知将要漂成什么样子。我们急得直冒汗,心像裂开了似的。怎样来解决这个问题呢?在这紧要的关头,谭希林同志却充满信心地说:“不要怕,发动大家出主意,一定有办法控制住门桥,抓住江水。” 同志们纷纷发表意见,有的说打桩,有的说用绳子拉。这些办法根据当时的物质技术条件和江水的特点,都行不通。门桥固定不住,浮桥就无法再往前架设了。一阵沉默之后,谭希林同志用他那洪亮的声音说:“用大石头做大石锚把门桥拖住,怎么样?”“好主意。”我们周围几个人都表示赞成这个办法。我们立刻试验。三四百斤的大石头下到水里,重量不够,加上又有光滑面,阻力小,仍降不住一节门桥;而大石头又没有现成的,必须临时开采。每节门桥多弄几块小石头可能行,可是时间不允许,不得不另想办法。我们又对石锚进行了改进。从单块石头改变为用篓子装石头的办法。我们用竹片编成大篓子,里边填满大小石块,中间交插三根两头削尖的长木棍,作为锚爪。石锚的顶端还系上一条粗锚纲,每个石锚有一两千斤重。石锚在竹排上装制,用竹排运到下水地点滚入水中。这个重家伙果然把门桥死死地拖住了。解决了这个问题,大家心里非常高兴,工作得也更有劲了。浮桥不断地向前伸展。在我们兴致正高的时候,绳索又没有了。真糟糕!到哪里去弄绳索呢?工兵连和先头部队所有的同志,立刻都解下了绑带。可是大石锚需要老粗的锚纲,门桥本身也需要绳索捆扎,这些绑带仍不够用。后来又将打土豪得来的和到集镇上买来的各色各样的布匹统统拿出来。这个困难又解决了。从开始架桥,敌人封锁江面的炮火就没有停止过,炮弹老是围绕着门桥爆炸,江面时时冒起一股股水柱,冲出阵阵气浪。我们的水手有的被打伤了,有的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最使我不能忘怀的是投锚组组长石长阶同志的牺牲。这位身体强壮、个子高大魁梧、船工出身的青年,在这次架桥中,曾多次出色地将门桥和大石锚运送和投入浮桥的线路上。最后一次,他撑着一节门桥往江里送。竹篙被打断了,他又拿过预备篙继续撑着门桥前进;竹篙又被打断了,就再换一根。门桥在他操纵下像小船一样轻巧、灵活。忽然我看见他一头栽倒在门桥上。我叫了一声,他也没有回答。失去了控制的门桥也立刻转变了方向,顺着水流直冲向已架好的浮桥的中间部分。这怎么办呢?要是这节门桥撞上浮桥,那已架好了的约一百五十米长的浮桥,就有被撞垮的危险。这将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我心如火烧,在桥头上大声呼叫: “拦住冲下来的门桥,抢救石长阶同志!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间,石长阶同志突然抬了抬头,蠕动了一下身子,接着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跳入水中。他在水中转过身子,两手抓住门桥的边沿,用胸膛拚命地抵着门桥。门桥虽然仍带着石长阶同志冲下来,但它的流速减慢了,这就赢得了时间,使我们能在门桥与浮桥之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赶到现场,解除了危险。当石长阶同志被救护上来的时候,他面色惨白,嘴唇发乌,两眼紧闭,口里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没有完成任务……”这位年轻的红军战士就这样和我们永别了。石长阶同志的牺牲,使同志们对敌人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同志们化悲愤为力量。作业的速度更快了。经过紧张的三十六个小时以后,浮桥终于跨过乌江。乌江不再是阻拦我们的天险了,它已经给我们让开了道路。当我们眼看着四路大军从浮桥上浩浩荡荡通过时,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也没有安生吃过一顿饭所带给我们的饥饿和疲劳,全无影无踪了。我们站在桥头上,一种胜利的快感涌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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