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庭同志自从到了我们班以后,一直是像亲哥哥似地照顾我们年轻的同志。今天见他又帮我准备东西,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赶紧起身。谁知还没有站直,我就感到两条腿像棉花似的,脚像针扎一样的疼痛难忍。我身子一歪,陈松庭就抱住了我,扶我坐下,解开我的草鞋一看,包脚布上浸着一块紫黑色的血水。他小心翼翼地帮我把布揭开,腐肉被沾下来,又是一阵剧痛,头上沁出豆粒大的汗珠。我仔细一看,原来两只脚烂得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陈松庭立刻给我找来一盆热水,一边替我洗脚,一边看着我说:
“小鬼,前边要过二百一十里的大巴山,能行吗?”
能行?按说是够呛,可是在这位战友面前,我能说出别的话来吗?我对他说:“我保证跟上你!”
拂晓,我们顶着风雪向大巴山进军了。头一个七十里还没爬到一半,雪下得更大了,树和竹林都裹上了雪衣,冷风透过单薄的衣服,寒气逼进心底。一股股的旋风将雪片卷起,吹得人睁不开眼,喘不出气。我们紧紧地拄着棍子,像雪人一样,一步一步地前进。
山越上越陡。弯着腰爬,嘴都快碰到雪地上了。陈松庭有时在身旁扶我,但因为崎岖的山路只能容下一个人,所以多半他在前面拉着我。他实在出力太多啦,衣服上冒出热气。连长命令把各人带的稻草捆解开,爬一步,就在雪上垫一把草,一个揪着一个的衣服走。就是这样,我们每挪一步,也要费好大的劲。山顶的空气稀薄,走着,走着,我觉得头昏眼花,有些恶心,直喘粗气。跟前有一株露着杈枝的小冬青树,我想扶它定定神,刚一伸手,没想到一脚踏在虚雪上,猛地倒栽进雪坑里,头一下被雪蒙住了,就像落到漆黑的枯井里一样。 “小向,小向!”随着叫声,我被拉了起来,一看是班长和陈松庭。陈松庭给我拍打着! 雪,班长就来摘我的枪。陈松庭看着班长说:“班长,你背的不少啦,还要照顾班里的同志呢!”说着也来摘我的枪。我抓住枪皮带不放,说:
“你已经背了两支了!”
“没啥,再背两支也行!”陈松庭笑着说。
“你背三支,我打空手,枪也不会同意吧!”
“你是小鬼嘛!”
“可我是共青团员呀!”
他看我不放手,就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棒子花给我:“喂,和着雪吃点,好走路。”然后他又拉着我继续往上爬。傍晚时候,我们才征服了第一个七十里。
黑夜到来,更加难熬。々风雪更凶地袭击着我们,肚子里吃的是雪,衣服上又结了一层冰,整个身子凉透了。
第二个七十里又走了大半。到了山巅,真是人困马乏,可是风雪却永不疲」,越来越紧了。师部估计天明风雪会停止,决定原地宿营。
我们班找到了一个前面部队用竹子搭的三角形的棚子,棚子已经快被雪压坍了,里面灌满了雪。我们立刻收拾起来。陈松庭在棚口点着一把稻草,借着火光我们刮去棚里的积雪,垫上一层竹叶。一切都拾掇停当之后,大家都站在那里推让,虽然又困又冷,可谁也不肯倒在当中先睡。班长动员了好久无效,后来只好下命令:“几个小家伙睡当中!”我们几个“ 小家伙”只好背顶着胸,胸偎着背,倒在竹叶上,拥抱着闭上眼睛。蒙中听到外面风雪正紧,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梦里,觉得除了头脚之外,身上很暖和,只是烟气呛人。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我们身上又加了层稻草,陈松庭拾了些竹叶在棚口烧火,给我们烘热气。这样艰苦的行军,再不休息怎能吃得消呢?我近似恳求地对他说:“快睡会吧!”
他回头看看我说:“我再去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烧的……”
我忙坐起来拉住他,他才坐下来。从微弱的火光中,我看见他身上又结着一块块的冰凌,草绳绑着的裤管,已成了两根粗冰筒子了。他的脸和嘴都冻的乌青,两腿止不住地在战栗。我说:
“陈同志啊,你睡在我这儿吧!”
“不,你该睡当中,我就睡外边吧,半夜起来解溲方便。”说着,他堵着门倒下,他那冻得半僵的脸上又现出了笑容。
一天没正经吃什么东西,就喝那点雪水,还解什么溲啊?他明明是在门口替我们挡着寒风,让我们睡得暖和一点。这是个多好的同志啊!
清晨,太阳出来了,我睁眼一看,雪泛银光,像无数的钢针刺得眼睛发疼。陈松庭往常比谁都起的早,今天却还蜷在被单里熟睡呢。他被单上没有盖稻草,稻草都加在我们身上了。我急忙起来,轻轻地把被单和稻草都盖在他身上,生怕惊醒了他。我心中默默地说:“多睡会吧!为了我们,你辛苦了多少个白天,多少个夜晚啊!”
等我们收拾好行装,我才轻轻地叫了一声:“陈松庭,该起床啦!”
他没有醒。
班长又喊了一声:“陈松庭,该走啦!”
他还是没有醒。
班长“氨地一声扑在他的身上,摇晃他。可是,他的四肢已经僵硬了。我急忙扑上去把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他那颗火热的心已经停止了跳动。我的头猛地晕了,呆呆地伏在他身上,眼泪滴在他那消瘦冰冷的脸上。
好久,好久,班长拉我起来,取下陈松庭身边的枪,把他头上的八角帽轻轻地戴正…… 从此以后,我心上永远铭刻着陈松庭同志的形象,立志要做一个像他那样的共产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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