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美回忆红四方面军夜涉汉水

Admin 发表于2016-05-03 18:04:37
一个数九隆冬的傍晚,红四方面军翻过秦岭,来到汉中平原的汉水岸上。江面宽阔,在朦胧的夜色中,勉强可以看到起伏不平的对岸,几株枯树随着深夜的寒风摆动。浅滩处,已结了亮晶晶的冰凌,像无数把锋锐的小刀浮在水面。中间,水流湍急,波涛像猛兽般吼叫着,滚动着,一个接着一个向下游涌去。
战士穿着单薄的衣服,迎着嗖嗖的北风,在江岸上徘徊,焦急万分,心如火燎。前进?面前少船无桥,四个月连续行军作战,忍饥耐饿的身子,怎样涉过这刺骨而宽阔的寒流;停下?尾随在后面的胡宗南部队,即将赶到,背水而战,对我们非常不利。同志们虽然默默无语,但心里却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怎么办?”
“干脆,停在这儿等着敌人拚一场,咱手里拿的是枪,不是烧火棍……”黑暗中传来有些同志暴躁的声音。
“别急嘛,总指挥到前面侦察涉江地点去了。这条江还能难住红军吗!是谁在慢声细语地宽慰着。
涉江,谈何容易!寒风、尖锐的冰凌、汹涌的波浪摆在大家面前,使人望而却步,未曾入水先寒九分心。
正在大家愁闷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高而削瘦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把手放在嘴角旁挡着风,大声地说:“同志们,侦察员骑着马来回探了几趟,只有这个地方可以过去。” 这是徐向前总指挥的声音啊!看样子他是刚从江边回来的。人群中顿时鸦雀无声,静等着首长的指示。
徐总指挥用一种商讨的口气,接着问道:“怎么办呢?同志们!”
“蹚过去!”很多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对了,我们现在就蹚过去,把敌人甩在后面。共产党员们跟我来!”
徐总指挥带头跳进江里,靠岸沿上的薄冰,咔嚓咔嚓地在他脚下破碎了。他边走边回头呼喊:“同志们,咱们来个渡江竞赛吧!这话音刚落,同志们就开始了紧张的渡江准备工作,有的脱掉衣服,有的包扎伤口走下江岸。
当时我是十一师医院的看护员,和几个小鬼抬着一位伤员行军。我们检查一下担架,怕不牢固,又用绳子捆了捆。安慰伤员几句之后,我们就把担架顶在头上,走进水里。脚一着水就被冰凌划破了,一阵刺心的难受,也不知道是痛还是冷。我吸了口气,浑身打着寒战,不自主地往回收脚,但马上意识到这动作是多么不光彩,又咬紧牙关踏下去。
天空阴云密布,月亮也被乌云遮祝江面一片漆黑。这里,只见到无数的半截黑影在水面上艰难地摇晃,只听到寒风怒吼、流水哗哗。不少黑影倒在水里,但又不声不响从下边几米的地方冒出来,继续往前与滚滚的汉水搏斗。
我们几个顶着担架的小鬼,就更困难了,脚下一踩一滑,身子东倒西歪,全仗着脖子来回活动,保持担架的平衡。呼出的气在睫毛上结成厚厚的白霜,遮住视线,像有块纱布蒙着眼睛。手脚冻僵了,渐渐失去知觉,失去自制的力量,担架开始倾斜。这时,那位伤员虽然一声不响,可是从他那只牢牢握着担架杆的发抖的手,可以觉出他心情极不平静。小甘喘着气,还安慰伤员说:“同志,不要怕,你身底下是八条腿的担架,稳得很哩!”
快到江心了,水渐渐没过胸膛,浪花飞起,冲击我们的头部,像要把人吞下去似的。突然我觉着好像失去了重量,眼看着就要被浪卷下去了。心里一阵着急:要是被水冲倒,伤员同志就危险了,他在战场和敌人拚杀都没有牺牲,今天怎能让他从我们手中翻在水里?我拚命地坚持着,一手划水,一边喊着小甘:“小心脚下,小心!正在这紧要关头,陈文书和另外几个同志赶来了,拉着我们的手,扶着担架,这才勉强挺直身子,但还是不自主地顺着水流往下滑。这样下去,我们不知道会漂到哪里,我这颗心还没完全放下来。
“那一堆人是干什么的?”有谁在问我们。
“抬伤员的。”
“怎么还往下走呀?快,快往回走。”
他空着手,哪里知道我们的难处。水流太急,叫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那人见我们继续往下漂,便大喊:“东西拿得少的同志们,都到我这里来!江里一阵哗啦啦的骚动,有不少人奔向他那里去了。
“站好,排成一列,距离小点……”那个人把队伍整理好,便向我们说,“好了,我们在上边挡着浪头,你们在下边走。”他带着人走过来,手挽着手,组成一堵横“坝”,切断了凶猛的激流。我们真的感到身上轻快许多,脚跟站得稳了,再也不往下滑了。
正走着,忽然隐约地听到前面有人用沉痛的声调说话,其中有个人问:“是谁,是谁?” “师部饲养员烟伯伯。”
“怎么搞的?”
“驮重机枪的大黑骡子被水冲走了,他去追,结果……咳!”
听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不幸的事情,心里一阵难过。烟伯伯,这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呀!这位将近四十岁的老同志,对我们这群小鬼非常喜爱,经常叼着自己做的竹烟袋,笑呵呵地给我们说古论今。就在过江之前,他还坐在沙滩上讲战斗故事,鼓励我们涉江的信心。那一闪一闪的烟袋锅里的火光,照着他那长满胡须布满皱纹的面孔,是那样慈祥、乐观,而现在我再也见不着他了,再也听不到他那生动有趣的故事了。我的泪水和浪花搅在一起。
部队沉默地前进,忽然有人唱起雄壮的歌声:
红军的意志胜如钢
不怕惊涛骇浪。
霎时,大家都唱起来,压倒了波涛的吼叫。
我们终于战胜了汉水,到达了对岸。为了减轻身上的寒冷,我们跑步进了一个小镇子。
怕打搅老乡们睡觉,部队倒在街头、房檐下休息。衣服结了冰,冻得硬梆梆的。许多同志的腿、脚在水时被冰屑、石头划破了,挂着一条条的血丝。
天明时分,一位老汉走到我们面前,他用疑惑的眼光打量着这群“玻璃人”,半吞半吐地低声问:“你们是哪部分?从哪里来的?”
“我们是红军,昨夜涉江过来的。”
“红军?涉江过来的?”他反复叨咕着这句话。开始脸上露着怀疑的神色,后来看见我们冰冻的衣服和淌着鲜血的腿,也就明白了,他转身自言自语,“是红军,是涉江过来的!”跑着告诉老乡们去了。
不一会,许多老乡都抱着干柴跑来,点着几堆火让我们烤衣服,拉着我们谈家常。其中有位老大娘还拿着一大瓶酒,边走边说:“喝口酒,驱除寒气。”
围火闲谈的时候,最先看到我们的那位老大爷满有感情地赞叹说:“我在江边住了一辈子,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在十冬腊月涉水过江的。你们红军为穷人争天下,心好,连神仙都保佑你们哪!”
这时,胡宗南军也追至江边,但滚滚的江水横在他们前面,他们只好望江兴叹了。
我们烤干了的衣服,踏着朝阳照耀的大地,又向大巴山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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