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根据地里,红军的兵源补充主要依靠党的地方组织动员,或是由地方武装升级。可是,到了新区,这些条件就没有了。这时候,就只有依靠红军的政治影响和群众工作,来动员有觉悟的青年参加红军,壮大红军的力量。
红二、六军团会师后,连里就成立了扩红小组,专门负责扩军工作。所有的干部、战士,也都把扩红当作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有机会就自动地团结新区群众,宣传党的政策,扩大红军的政治影响。有一次,部队向永顺方向开进,走了五六十里路,眼看就到宿营地了。往日,每到这个时候,队伍已相当的疲劳,说笑的、拉唱的,就会逐渐减少。可是今天却不同,许多人围着一个老乡,一边走,一边谈笑,嘻嚷声中隐隐约约可以听出一些令人难以捉摸的对话:
“这么说来,你是个资本家?”
“块把子钱,算嘛事的资本家!”
“家有老婆吗?”
“哪里有!”
“真的假的?”
“嘛事假的,说话算话呀!”
一阵哄笑后,他们又接着谈下去。战士们不断地盘问那位老乡的出身经历和家庭情况,那老乡回答得非常干脆利索,而且口口声声要求参加红军。
我走到他们那里,战士们向我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那老乡是个卖麻糖的小贩,家里除了有个哥哥外,还有个五十多岁的老母亲。他今年刚满二十岁,有时帮人家做些零活,没有活干时就挑副糖担到各村去转,挣几个钱养活母亲。刚才他从村子里出来,恰好遇上了我们的队伍。开始,他还有些害怕,可是随着部队走了一段路,渐渐地觉得这支军队和白军不一样。他和战士们一边走,一边闲谈,就像亲兄弟一样。从闲谈中,他知道了许多过去从来不知道的事。他羡慕战士们那亲密和睦、团结战斗的生活。他被战士们讲的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迷住了。从战士们的身上,他仿佛看清了自己应走的道路,于是才自动提出参加红军的要求。
那小贩听说我是指导员,便向我苦苦恳求,一定要我答应他参加红军,并且一面说着,一面拿起麻糖就要分给大家吃,以表示自己参军的决心。那时候,我们扩军很注意成份。以往扩到的新战士,多是些贫雇农和手工业工人,因此一开始,我对小贩存有疑虑。可是当我了解了他的出身经历和要求参军的迫切心情时,我们商量了一下,便决定把他留下。我给了 他一块银元,要他寄给母亲用,他将麻糖作为新老战友的见面礼,分给战士们吃了。
部队从大庸出发,向东去开辟新的根据地。离沅水约几十里路,天色渐渐黑了,前卫部队已与敌人打上。上级命令我们这个连迅速投入战斗。我把由大庸找来的向导交给司务长,让他跟炊事班一起行动。
司务长对这位向导关照得无微不至:肚子饿了,给他干粮吃;口渴了,找水给他喝;鞋子坏了,把自己新打的草鞋给他穿。特别是快接近敌人时,敌人的机枪子弹嗖嗖地打过来,弹头不时从他们头上边掠过去;前卫部队正在向敌人冲击,火光闪闪,照得河面通亮;手榴弹不停地轰鸣,就像在身旁爆炸似的。这一切,对于一个毫无战斗经验的农民说来,该是怎样的生疏与可怕。司务长竭尽全力来照料他,保护他,告诉他如何前进,如何隐蔽,甚至在危急的关头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他。
敌人很快被打败了。到了宿营地,我把那位向导叫到连部,准备给他一点钱,让他回家。谁知他一听说让他回家,脸色忽地变得阴沉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有什么难过的心事似的。停了片刻,他才慢悠悠地对我说:“指导员,让我留在队里吧!我没有家,不想回去了。”从他的谈话里,我了解了他的身世。他从小失去父亲,从十六岁起,就替人家当脚夫,到各地搬运东西,成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肩膀磨烂了,肚子还是混不饱。红军战士的模范行动,深深地感动了这位孤苦的农民。他再也不愿离开这些亲如兄弟的红军战士们,不愿离开这个温暖的革命大家庭了。就这样,我们连里又增加了一位新战士。
无论走到哪里,红军坚定不移地执行了党的政策,时刻维护人民的利益。部队每到一个 新区,只要条件允许,就立刻派出人员,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开粮仓,把土地、粮食分给贫苦农民,进行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党的政策得到新区人民的热烈拥护,激励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无数青年农民,为了保卫已得的革命成果,纷纷涌进自己的队伍中来。
一九三五年八月,红二、六军团粉碎了敌人六个纵队的“围剿”,乘胜占领了津市、澧州、临澧、石门等城镇,部队就在这一带休整。我们十七师驻在津市、澧州西北的王家厂地区。
土地革命与红军的声望早就深深地印在这一带人民心间。反“围剿”的胜利,更加扩大了红军的政治影响。特别是我们住下以后,领导全村群众,把村西头的一家姓刘的地主斗倒了,把他霸占农民的土地归还了农民,贫苦人家还分得了粮食和家具。人们亲眼看到了这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看到了谋求解放的道路。他们热爱红军,把红军当作自己的亲人,用种种办法来支援红军。
这天清晨,扩红小组的同志提前吃完了早饭,分头到各村工作去了,我负责召开了一个驻村的群众大会。
太阳刚刚爬上山头,人群就向村西头的广场上汇拢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如同赶集一样热闹。
不一会,广场上便挤得满满的。有的还拿着碗筷,早饭吃了半饱就来了;有的扛着锄头、铁锹,正准备下地。几个红军战士也夹在人群当中,和老乡们亲切地谈着家常。
我看人到得差不多了,便登上广场中间的一个小土堆,开始向群众讲话。从粉碎国民党反动派“围剿”的胜利讲起,讲到昨天晚上的打土豪,讲到红军的来历、主张和任务……
正讲着话,人群中突然掀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只见一个年青人正向讲台这边挤来。那人身穿一色土黄粗布破单衣,头戴草帽,汗流满面地一面挤,一面嚷着:
“同志,同志,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这突如其来的提问,使我有些为难。对于一个不明来历的人,我怎能一下吐露部队的番号呢!我正在犹豫,那人已挤到我的身旁,拉着我的手又问道:
“同志,你们是贺龙的部队吗?”
“是啊!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刚才你讲红军战士都是自愿参加的,要是我也自愿参加红军,你们要不要?”
这个宏亮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全场的注意。“参加红军!他要参加红军!”人们都在这样纷纷议论着、传诵着。
的确,在这僻静的山村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在反动派乱抓壮丁的年代里,他们对于“当兵”历来都认为是可怕的事。那时候,为了逃避抓壮丁,有些好好的青年把自己弄成残废,有些不得不逃亡他乡,至今下落不明。
原来这位青年姓李,今年才十九岁,只因长得身材高大,所以大家都叫他李大个。他原是本村地主家的长工,父亲因缴不起租,被活活逼死了。哥哥在前年被国民党抓去当兵,受不了虐待开了小差,后来被伪保长告发,被抓回去枪毙了。昨天晚上斗争姓刘的地主时,他比别人都积极,领着群众,把地主藏的粮食、田契、浮财全都翻了出来。地主、保长的威风打掉了,他的仇报了,而且真正作了土地的主人。欣喜之下,他便立下志愿,要跟红军一起闹革命。
革命需要李大个这样的青年人。当下我便向他表示了欢迎。
在他的影响下,当场又有十几个青年报名参加了红军。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子弟,和所有的红军战士一样,为了不愿再作奴隶,才投入自己的军队的。
当天晚上,分别到各村去工作的扩红小组成员,也都陆续回来了。他们共扩到十五名新战士,和我们扩到的加起来,总共有三十九名。第二天,我们就把这些新战士集中在一起,成立了一个新兵排。
由于群众工作在这一带迅速展开,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运动,就遍及各个村庄。地方政权,以及农民协会和赤卫队等群众组织,也雨后春笋般地建立起来。广大的贫苦农民在分得了土地之后,纷纷将自己的子弟送入红军。新的血液源源不绝地输入我军各部,新兵连、新兵营、新兵团相继成立,我们的部队更加发展、壮大了。
浏览:1115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