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越接近目的地,前截后追的敌人也就越多。这天,当我们四十九团第一营——军团先头部队正向贵州的甘溪前进的时候,接到了上级的敌情通报:敌人已从几方面扑奔甘溪。甘溪,是一个险要的关隘,是我们进军必经的要道,如果被敌人控制了,我们的进路就被卡住,整个军团就会被迫处在一个极不利的地带。为了争取先机,我营以最快的速度,向甘溪前进。
接近甘溪的时候,已是早晨七点多钟了。部队刚拐过一道阴深的山沟,突然,前面响起激烈的机枪声,敌人的迫击炮弹也在附近爆炸了,原来敌人已经先我占领了阵地。我尖兵部队遭遇敌人突然的火力拦击,被压在一条山谷里,走在前面的一连接着就和敌人干上了。
这时,我不由得暗暗发急:我们的处境太不利了,如果前面挡不住敌人,又不能占领有利地形,那就会使后面的部队更加难以展开。我连忙沿着山路向前跑去。跑到前面,我观察了一下一连的处境:他们在沟底,迎面是一道陡崖,敌人守在上面,居高临下地向一连投手榴弹,企图把一连搞掉后冲下来。这时,一连派通信员来报告情况。情况比我看到的还要严重:当面敌人很多,虽然被一连挡住,但后面和两侧的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增援,而一连的手榴弹已经不多了。
我一面命令一连继续坚持,一面命令机枪连掩护二连从左翼包抄敌人,并且叫营部通信班和三连每人抽出一个手榴弹传给一连。手榴弹飞快地从这个人手里传到那个人手里。不一会工夫,在一连扼守的山沟前面,便腾起一道手榴弹炸起的火墙。敌人被阻住了。
敌人一时是冲不下来的,但我们也不能前进。我正考虑如何夺下对面的阵地,把前进的通路打开,团部也传来了同样的命令。我请副营长樊晓州同志组织机枪连的火力,掩护二连向敌人的侧后攀登。
机枪响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到二连。只见战士们沿着山坡上的岩缝,揪着岩石间的小树,正一步步地爬向敌人。忽然,一个战士不知是失手还是负了伤,手一松栽下来了。接着又是一个。但战士们还是顽强地往上爬。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一排的同志们爬在最前面,他们攀过一条盘道,爬到了敌人踞守的石岩近处。我心里一阵高兴:快了,快要和敌人拚刺刀了。我的心刚刚松了些,敌人突然投过来一排手榴弹,同时左侧也出现了反冲锋的敌人。紧接着,手榴弹和密集的机枪火力封锁了每一条山缝。硝烟、山石的烟尘混成一片,一排的同志们看不见了,“一排不知怎样了1我自语着,心里又沉重又焦急,连忙催促副营长重新组织机枪火力,压制住一排头顶上的敌人。我自己准备带着三连,去支援二连和保障一连正面攻山顶。正在布置,扭头看见了身旁的司号长蔡百海,连忙要他到一排去传达命令:立即强攻!
司号长一手提号,一手拿把马刀,直冲向山顶,边跑边喊:“营长的命令,第一排冲呀! 赶快冲上去!”我刚带着三连要走,二连攻击的方向突然“轰!”的一声,敌人封锁石缝的机枪不响了。一排的战士们立刻攀上了山顶。事后才知道,原来蔡百海上去的时候,一个嗤嗤冒烟的手榴弹滚到他的跟前,就在这一刹那,他弯腰拾起来,用力扔向敌人。敌人的机枪打哑了,一排的同志也趁机冲了上去。
第一个山头攻下了。在一、三连支援下,二连又连续攻下了三个山头,把敌人的合围圈撕开一个缺口,抢出一条路,军团的前卫部队突出去了。
可是,部队没有走出多远,从侧面和后面紧紧追来的敌人,又将我们团部、后卫部队和前卫拦腰插断,形成了包围。在这种情势下,我们必须争取时间,迅速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才能争取主动。根据当前敌情,我们看出东南方向是敌人较薄弱的方面,于是,我们营又担任了折向东南突围的前卫,向大地坊方向前进。
为了绕过敌人主力,部队走进一座丛林茂密的深山里。
天完全黑下来,又下着蒙蒙细雨,到处漆黑一团。找不到路,部队在泥泞潮湿的山地上丛林间摸索着前进。稍一不小心,就得摔跤;前面略一停步,后面的同志的鼻子,就碰上了前面的同志的脊梁。
但是,更困难的是没有向导。因为这一带全是大山,群众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打了一天仗,群众早已逃避了。要想在这雨夜的荒山上找到个向导,实在困难。我们没有地图也没有指北针,听说连军团首长还是靠一本学校用的袖珍地图在指挥行动呢。
我是前卫营的营长,担负着为整个部队开路的任务,眼看着整个部队在这深山密林里摸黑兜圈子,心里特别着急。如果摸错了路,当晚不能摆脱敌人的主力和包围,天明以后,情况就不堪设想了。为此,我立即派出随我们前卫营行动的团部侦察排,要他们无论如何找个向导来。我自己则带着部队,根据大概的方向往前摸。转了一阵之后,又转糊涂了,不知往哪里走才对。我索性停下来,等待着侦察员的回音。
团部还在一次又一次地催:“怎么停下了?快走!快走!”这使我心里更是烦乱,不由得想起在湘赣根据地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有根据地,有群众支援,不要说找个向导,就是担架、运输、慰问、鼓动,……男女老少,什么人没有,而现在……军队哪一点离开了人民群众也不行呵!
正想着,侦察员回来了。我像得救了似的,连忙迎上去问他:“向导找到了么?”一个侦察员说:“有一个老太太,能知道五六里路。就是脚协…”
“你们这些人……”我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走,领我去看看!”
翻过一道山梁,在山洼里有一间草棚子,几个侦察员正围着一个老太太坐在那里。在昏暗的油灯下可以看出,她有六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经过我们几位侦察员同志的解释,脸上已经没有害怕的神色了。
我一进去就问她:“老太太,这周围的庄子和路你都知道么?”
她点点头,说了句什么,伸出一只手。我猜她的意思是知道五六里路。
“往东南去是什么庄子?”我又问,“能找到路吗?”
她又回答了几句,显然说的是庄子名。可我还是听不懂。
看来,在这荒山上所能找得到的向导只有这位老太太了。她知道多远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能把我们领上往东南去的路。但是她的脚小,要她在这黑夜的山上领我们走是不行的。我略略思索了一下,说:“老太太,难为你,请你帮我们带带路。”说完,我走到她跟前,弯腰把她背起来,回身吹灭了灯,对侦察员们说:“叫部队来,快点。”
部队很快跟上来。我背着老太太在头里领着。背着一个人爬这泥滑的山路是很吃力的,我怕摔了老太太,不得不加倍小心。但我心里是高兴的,不时地问问她:“方向对不对?” “冷不冷?”她在我背上,一会拍拍我的左肩,一会扯扯我的右臂,指挥着我,拐上了一条通向东南的小山道。
来到路上,侦察员把老太太从我背上接过去。老太太,像盏指路明灯,整个部队随着她走了一夜。拂晓时分,我们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到达了前面的一个村子。在那里,我们找到了新的向导。本来应该把老太太送回去的,但我们来不及了,只好把她留在这村里,托给村里群众,并酬谢了她四块银洋。
当我离开她时,不由得再一次回想起昨夜那险恶的处境。我从心底里说出这样一句话: “谢谢你!”
我们又继续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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