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敌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以为我们同以往一样,转一个圈就会回来的,所以他们占领了湘赣中心区后,只是到处“围剿”游击队。后来,他们发觉了我们的意图,便以陶广、李抱冰等部调回头来追我们,后边还跟着李觉的十二师,还有什么保安队、挨户团,乌七八糟的一大串,就像耍龙灯似的。为了甩掉敌人,军团党委向部队提出了“走得赢就是胜利”的口号。
“走得赢就是胜利”,红军战士很理解它的深刻意义。党、团支部和班、排、连等行政单位,为此都研究并提出了一些措施,要求同志们团结互助,爱护脚,不生病,以保证部队不发生非战斗减员。
我们的师叫“少共国际师”,各团由湘赣边区各县的子弟兵组成,并分别以自己的县名命名,有永新团、莲花团、安福团、茶陵团,真是名符其实的子弟兵。有的儿子当连长,父亲当炊事员;有的兄弟几个、侄儿几个在一块当红军。战士们都是从打土豪、分田地的阶级斗争中锻炼出来的,政治觉悟都很高,因而尽管每天一百七八十里的急行军,却没有一个叫苦的。但是,日子一久,由于睡眠不足,得不到休息,加上天气炎热,都越来越感到困难了。慢慢的,许多同志的脚板底下磨起了水泡,有的多得像白葡萄一样,一串串的。行军途中,从连长到班长,差不多每人都背上了双枪。每天,当行军快到目的地时,同志们是如何的盼望着快点宿营呵!
本来,军团部每天的行军命令上,都写着当天宿营的地名,后来到处发现了敌人的踪迹,每天行军的目的地就很难预先确定了。从地图上看,也许某个地点是最适宜于宿营的,但那里究竟有没有敌人在等待我们呢?那就只好走着瞧了。这样,军团部的命令上就出现了“相机宿营”的字样。
行军时战士们总是喜欢打听当天的宿营地,只要知道了宿营地,他们就一路走,一路问。离宿营地越来越近,行军情绪也就越来越饱满。因此,连长和政治指导员为了鼓舞大家赶路,平素并不向大家隐满宿营地。这一天,战士们又向连长杨士朵打听:“今天在哪里宿营?” 连长答道:“命令上写的是相机宿营嘛!战士们一听“相机宿营”,以为“相机”是个大镇店,真是乐得一身轻。一般在上午是不问路的,到了下午二三点钟以后,碰见了老百姓,战士们就开始问:“老板,离‘相机’还有好远?”“‘相机’?……”老百姓当然没有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叫“相机”的地点,可是他们对红军不太了解,遇到当兵的问话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含糊其词地随声答道:“大概还有十几里吧?”战士们信以为真,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脚下也走得更快了。走了个把钟头,估计前面大概就是“相机”了。可是一问,和刚才那位老乡回答的完全一样,也是“十几里”。几个“十几里”走过去了,还不到“相机”,直到第二天拂晓,才在路旁小休息。
部队刚休息,军团政委王震同志顺着山路走来,边走边和躺在路旁的战士们打招呼:“怎么样?同志们!昨晚走累了吧!战士们睁开眼睛一看,是王政委,翻身就要站起来。王政委赶紧让大家躺着休息,并说:“休息吧,走累了。同志们,不走不行呵!昨天我们是从敌人的缝里钻出来的,不走就可能全军覆没哩!”排长刘冬冬好似恍然大悟地说:“哦?怪不得昨天没在‘相机’宿营,大概是‘相机’也有敌人吧?”王政委哈哈大笑起来:“哪有个地方叫‘相机’哟!这一来倒把刘排长弄糊涂了:“咦! 连长明明说昨天要在‘相机’宿营嘛!怎么搞的?”接着他又若有所悟地站起来问道:“大概是为了迷惑敌人吧?”王政委笑着拍拍刘排长的肩膀说道:“冬冬呵,要好好学习呀!‘相机’本来就不是地名,‘相机宿营’ 的意思,就是看情况决定宿营地点,你上哪儿会找到‘相机镇’或‘相机城’呢?”这时刘排长才真的恍然大悟了。人们想起昨天沿途打听“相机”的情景,都哈哈笑得喘不过气来。 从此以后,只要一听说今天“相机宿营”,同志们就很自然地会想到情况严重了,敌人可能就在山那边,于是,百倍警惕起来,脚步也就加快了。
陈光中、王东元、陶广、李觉、彭位仁这些敌人,整天围着我们团团转,急于想抓住我们。我们为了保存力量,唯一的办法就是快走。因此,几乎每天都是“相机宿营”。军团首长都跟我们走在一起,路上经常对部队进行动员:“走得赢就是胜利!同志们,准备好草鞋,多带些饭食,一天一百八,两天三百六,不怕甩不掉敌人!”战士们把这种行军称为“飞行军”。
八、九月间,湖南正是一阵雨一阵晴的时节。行军中,部队往往会遇到这种情况:好端端的一片晴朗的天,一块黑云飞来,马上就会变得乌蒙蒙的,接着又是闪电又是雷,噼里啪啦的大雨点,拼命往身上、脸上打,不消三分钟,浑身上下便淋得像掉到河里的鸡。部队几乎每天都要赶上一场雨。逢到不是“相机宿营”的日子,还可以在亭子里、庙宇里、或是房檐下避一避;如果是“相机宿营”的情况,不要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继续赶路。走石板路还好,走土路、田埂路就难了。到处是泥浆,一下子就塞满了草鞋和脚趾的缝隙。有时泥浆把草鞋粘得牢牢的,用力一拔,脚和鞋就分家了。有时不慎跌倒,弄得你浑身是泥,活像个泥菩萨。但是,下雨对于我们也有好处,因为敌人遇到雨天就休息,而我们却仍然坚持行进,这样就容易把敌人甩掉。
在“相机宿营”的日子里,是很少有时间作饭的,因此,战士们每天出发,总是吃一餐带两餐,把饭包装得满满的。当时,差不多每人都有一个香烟罐子,可是里面没有一支烟,除了咸菜,就是辣子。路上一休息,打开饭包、烟罐就进餐。过路的老乡见到我们吃得那样香甜,总要停下来看一看。湖南有些地方的老乡没有见过红军,见我们这么大的部队坐在路旁吃饭,不骚扰百姓,有些奇怪,就大胆地问我们:“你们是什么军队呵?”当他们听说我们是红军的时候,都感到十分惊奇:“怎么?你们是红军?不像!不像!”在他们的想象中,红军的样子真不知道是何等的凶恶可怕!蒋介石为了离间红军和人民的关系,不知给我们造了多少谣言呵!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们来到了新田县城。一进城,部队就展开了宣传活动,采取种种方式,向群众讲解土豪劣绅为什么富,穷人为什么穷,以及党和红军的革命主张;并且打开了土豪的粮仓,把粮食分发给群众。当天夜里,敌人又追了上来。我们向店铺里买了很多雨伞,在粮袋里装满了粮食,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后来听说我们走的当天,陶广的部队就进了新田。陶广在街上看到我们写的标语,气得直跺脚。
离开新田,翻过阳明山,我们就到了湘桂边界的五岭山区。
长途的急行军,红军越走腿干越硬,精神越饱满;而敌人则是逃兵数字与日俱增,人人愁眉苦脸。湖南军阀何键急得抓耳挠腮,一天到晚给他的女婿李觉发电报,下命令要他追上红军,到头来还是落了空。最后,不知是哪个家伙想出了一个蠢主意:派飞机在我们上空打转转,想要用这个办法拖住红军如飞的脚步,替尾追的敌人争取一点时间。
一天,四十九团担任后卫。太阳正中的时候,前边的部队已经走进了大山。这时敌机还是死死地缠着后卫,它欺侮我们没有高射武器,飞得很低,俯冲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担任警戒的同志们火了,大家和排长一商议,决定赏给它一顿排子枪,让它知道知道红军不是好欺侮的。反正大部队已经进了山,打了它也惹不了什么乱子。战士们迅速选好了地形,瞄准敌机,排长一声命令:“放1一排子弹射出去,击中了飞机的要害。敌机一声怪叫,拖着一条黑尾巴,摇摇晃晃地栽落在山崖里。
翻过五岭山,通过广西的西延区,阴历八月十五部队占领了通道城。这天军团司令部下了一个宿营命令,这个命令不是“相机宿营”,而是“就地宿营”。大家高高兴兴地在这里休息了一天,忙中偷闲地过了一个中秋节。
据侦察员报告:李觉的部队从后面轻装赶来了,前面有一个手枪营。李觉,我们对他很熟悉,也很感兴趣。他的部队装备特别整齐,只要和他一交锋,我们就能占到便宜。敌人走得很疲劳,一个个在路上撑着棍子,战斗力已很差劲,只要我们选择一个有利的地形,以逸待劳,消灭这批远道而来“送行”的敌人,是十拿九稳的。因此,军团部下定了歼灭敌人的决心,命令部队:立即撤出通道,渡过渠水江。
过江走了二十几里,就是一个大山口,两边地势很高,是一块埋葬敌人的天然坟地。我们进山以后,为了争取时间,前卫五十二团就地停下,占领了有利地形,隐蔽起来;后卫继续向西走,摆成一个口袋阵。
李觉追了我们好久,始终没有追上,不知挨了何键多少训。他像催命鬼一样,不顾一切地督促部队往前赶。追到通道,发现我们刚刚动身,误以为我们是被他吓跑的,加之他们自以为装备优良,有恃无恐,就马不停蹄地追过江来了。我们埋伏在山上,看着他们那急急忙忙唯恐送死不成似地向口袋阵里猛钻的蠢样子,心里实在好笑。等他们全部进入口袋以后,山口两侧的部队,一阵手榴弹压下山去,就扎紧了口袋的口子。接着,冲锋号、枪炮声,响成一片;红旗也迎风展开。敌人没有料到这一着,脑袋都被打糊涂了,等他们清醒过来,想要逃跑,为时已晚,只得纷纷缴械投降。这次缴获的战利品是十分丰盛的,有崭新的、黑黝黝的手枪,还有一箱一箱的子弹、手榴弹。这些礼物对于当时的红军来说是迫切需要的,所以我们都说李觉很够“朋友”,带着丰富的礼品,把我们送入了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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