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军阀夏斗寅还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认为我们是一支新扩编的游击队,刮不起大风,掀不起大浪,可是桐梓河一仗,使他不敢轻视了。八月末,敌人便纠集徐源泉、陈调元等反动军队,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我们预感到将有一场大战,心里十分高兴。当时我们把草鞋、干粮和子弹叫做“三大宝”,前两“宝”好办,唯独后一“宝”自己不能造。我们班子弹最多的蓝金元,也不过十几发;枪呢,也缺,全军二千多人,几乎有一半是用大刀、梭镖、鸟枪之类。所以大家都盼着打个大仗,好补充补充。
这天命令来了:攻打宿松城。
这个城,在泊湖北岸,是白匪和土豪劣绅的老窝。城墙高约三丈,从上到下,全是青砖砌的。由于年长日久,墙上长满了青苔,光滑难攀。白军一个团七八百人固守城堡,防御十分严密。
战斗开始,我们三团三营第七连是预备队,打响以后,在军指挥所西侧的小山坡下休息。大家蹲在这里,嘴没说什么,心里怪不痛快,嫌上级没给我们突击任务。
从拂晓一直打到九点多,几次爬城都没成功。我们的眼都气红了。蓝金元大声对我说: “班长,快跟连长说,咱们上。”他这样一提,全班十几对眼都望着我,差不多是齐声要求说:“我们去攻!
我早就耐不住了,跑到指挥所后,只见蔡申熙军长在山头上正和干部研究什么事。他不时指指点点,像是部署新的攻击。我们早听指导员说过,蔡军长是黄埔学生,参加过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指挥沉着,意志坚定,看他那个神色,非把宿松打开不走。
指导员没等我开口,就问:
“来要求任务,是不?不要慌嘛,你看,前面正挖交通壕,有你们打的,快回去。”
连长是四川人,性格倔强,脾气急躁,他见我还站在那里,便不耐烦地说:“你啷还不走,等在这里干啥子?”看来,他也是因没捞上打,火气才这么大。
上午十点多钟,李指导员突然跑来说:
“同志们,上级让咱们上去突破城西北角,军长说用花机关掩护我们。能保证突破吗?” 我们全军,唯一能连发的枪,就是两挺花机关,由军部直接掌握,平时用红布缠着,战斗不到紧要关头,一向不舍得用的。这回军长是下了狠心。
“保证打进去1我们齐声回答。
“每人几个手榴弹?”蓝金元问指导员。
“一个!
“行啊,一个手榴弹也要把城砸开。”蓝金元拍拍胸脯朝我说:“班长,我第一个上去,打不进去我不回来1说着,他系紧鞋带,在地上跳了跳,然后坐下来,拿出又香又酥的干粮来吃。
蓝金元是我们班的一员猛将,这人心直口快,会炒菜,会做饭,全身油亮亮的,班里人都称他“大师傅”。他三口两口吃饱了,起来跳几跳说:“上足煤啦,开吧!然后转脸向小王说:“打开宿松城,我请你吃顿‘牛’,好吗?”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小王,是我们班最小的一个同志,那年才十五岁。班里同志常拿“吃牛”这话逗他,因他是江南人,总是把“肉”说成“牛”。平时每当蓝金元这样逗他,他总是跟他厮闹,现在因为要打仗,也顾不得了。他偷偷地拉了我一把,低着声问:
“班长,突击组有我吗?”
“有你。”我早有打算,蓝金元、小王和我,三个人组成突击组,非常合适。
小王一听突击组有他,一跳老高,向蓝金元说:“打开城看你买‘牛’不?”说着,他自己也笑了。
冲锋号响了,部队分三路扑向城墙。我们组是中路的第一组。蓝金元在前,我居中,小王在后。靠近墙根,梯子组把梯子往上一靠,我们三个依次爬了上去。高大的竹梯在我们脚下不住忽闪。
离城头还有丈把高,城上敌人忽然伸出两根长竹竿,把梯子撑开,眼看着我们三个人就要和梯子一齐倒下来,干着急使不上力气。恰当其时,军指挥所阵地上的花机关哒哒的叫起来了。蓝金元手疾眼快,趁白匪一慌神,把手榴弹丢进垛口,随后一纵身爬上城头。我们两个也迅速跟了上去。
登上城头,我们端枪一冲,就活捉住两个俘虏,缴了两支枪。蓝金元把敌人身上的子弹带往下一拽:“拿过来吧,你留这个没用了。”
有两股敌人猛扑过来,想夺回突破口,但已经晚了,我们的大队人马已源源不断地顺着梯子爬上来。敌人一看无险可守,纷纷溃退。跑不脱的都投降了。
在战斗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小王不见了。同志们都为他担心。有的说,冲到街口上,还看见过他:有的说,看到他紧撵着一个敌人追哩。现在他到哪儿去了呢?我们急忙派人四处找,终于在一条街上找到了。他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三支枪靠墙坐着。一见我们走过去,他强抖着精神,笑了笑说:
“班长,我缴了两支枪。”
原来我们爬上城头时,他腹部负了伤,但他一声没吭,跟着大队冲杀,别人也没有发觉。冲到街里,他见有两个敌人想顺着胡同溜掉,就忙追上去,叫敌人缴枪。敌人回头一看是个小鬼,以为好欺侮,不但不缴枪,反而朝他扑来。这时小王伤口疼得厉害,他将身子靠着墙,端起枪就撂倒一个,吓得另一个敌人也跪下缴枪了。
“班长,我不行了。”他躺在担架上后,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阵难受。他是我们全班的小弟弟。平时不言不语,一说话脸就红,老实得像个姑娘。可打起仗来,出奇的勇敢。现在眼看他的伤势严重,无法挽救了,我忍着悲痛,安慰他说:
“小王,不要紧,慢慢会好的。”
“班长,不能好了,……大家待我太好了,都像我亲哥一样,真舍不得离开你们。”他说到这里艰难地转动一下脑袋,四处寻视:“蓝金元同志在哪儿?”
“在这里,小王。”蓝金元跑上来蹲在他身旁。
“蓝金元同志,谢谢你给我打的两双草鞋,我只穿了一双,还有一双你拿去穿吧,我用不着了。”他吃力地从身下抽出一双草鞋,没等递给蓝金元,那只手就无力地垂下,草鞋落在地上。
“小王-…”蓝金元趴在担架上痛哭起来。大家看着这位心地纯洁、年纪轻轻的战友静静地躺在那里,都忍不住热泪盈眶。指导员也站在人群里,他擦擦眼泪,把脚一跺,斩钉截铁地说:
“反动派,白狗,等着吧!这笔债要你们十倍、百倍地偿还我们!
“为小王报仇,像小王那样勇敢战斗!”大家举起拳头高喊。
宿松战斗后,正是国民党反动派大举向鄂豫皖根据地进攻的时候,我们红十五军为了配合兄弟部队打击敌人,马不下鞍,人不停脚,积极向敌人展开攻势。经过两个多月的转战,一天在麻城福田河会合了鄂豫皖的红一军,两支部队合编为红四军。
浏览:1003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