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一月,我们接受了当地人民的请求,冒着严寒,第三次去打新集城。团长王树声同志说:“这次攻不破决不罢休!
城被我们一团和三团紧紧地包围了,因为天黑,城墙上的敌人还没有发觉。只有几个游魂似的人影,提着马灯在城墙上来回走动,手里敲着木梆子,嘴里喊着梦呓似的声音:“不让赤匪上城”。天亮以后,我们把刚缴来的四门迫击炮,在山坡上对着城墙架了起来。随后派人爬近城墙,向敌人喊话:“喂!你们被包围啦,快投降吧!“别替地主劣绅卖命啦!” 那些不知死活的狗腿子,砰砰叭叭开起枪来。他们傲声傲气地叫着:“想打新集,算过命吗?”
团长一举手,“轰”地一声,一颗迫击炮弹飞进城,真的去算他们的命了。敌人没有想到红军会有大炮,一下子吓慌了神,都在城墙上窜来窜去,活像一群挨了棍子的野狗。
“轰——轰——轰——”四门迫击炮一齐干了起来。
我们摩拳擦掌地蹲在一旁,只等城墙一开花就往里冲。等着等着,炮弹打了五十多发,可就是没有一发在城墙上开花的,不是太远了飞到城里,就是太近了落在城外。
老打不中城墙,敌人又硬了起来,他们在城墙上伸出脖子,嚎叫:“不会用洋炮,还是用你们的土枪吧!
我们的肺都要气炸了,大家一面抱怨放炮的人不中用,一面咬着牙望着城墙上的敌人,狠狠地骂道:“迟早总会来扭下你的脑袋,等着吧。”
用炮没轰开缺口,我们就准备爬梯子登城。
附近的老乡知道我们需要梯子,都自动地把梯子送来。我们把梯子两个或三个捆接起来,不到天黑就把爬城工具准备妥当。
第二天,连长从团部回来,对我们说:“今天夜里攻城,谁愿意参加爬城队,快来报名。” 连长话还没说完,呼的一下几十只手举到了连长面前。我怕光举手不顶事,急忙挤到前面,大声说道:“连长,我去。我以前常进城去,城里的路,我闭了眼睛也摸得清。”
我弟弟张吉春一听也挤了过来,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抢着说:“连长,我……我也是,跟我哥常进城……”
我们连只挑选了十几个爬城队员,我和弟弟两人,因为熟悉城里的道路,都选上了。爬城队长是我们营长,队员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个。
下半夜,我们扛着梯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城脚下,把梯子轻轻地靠在城墙上。
“上1营长低声喊了一声。梯子震动了一下,我急忙用劲扶住,只见两个黑影不停地往上、往上……他们离城墙顶端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随着越跳越厉害。突然城墙上响了一枪,打破了深夜的沉静。敌人发觉了,城墙上响起一片惊慌的喊声:“爬城啦!爬城啦!快往下扔石头啊!……”接着,城上出现了火把。登上去的同志,一个个被打了下来。
城墙上的火把越来越多,天也快亮了,看样子硬爬是不行了。团长命令撤下来。我们扶着摔伤的战友撤回来,城墙上的敌人,虚张声势地把大刀、长矛弄得乒乓响,指手画脚的嘲弄我们:“来啊!来啊!再来爬哪!“算算命,再来爬吧!哦哈哈……”
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回来吃过饭,我们都到营长那里去,一个劲地要求再干。营长紧紧地皱着眉头,半天才说:“光硬拚不行啊!我们要吃亏的。”
“那怎么办,难道算了吗?”大家都气呼呼地问。
“别发急,一定会想出好办法来的。”
过了五六天,我们没有向敌人放一枪。
原来上级想出了一个好法子:挖地道,用炸药炸。用炸药炸城墙在当时我们还是第一次,大家又高兴又好奇。一有机会就想去看看地道挖的怎么样了。
地道是从北城脚五六十米处一个山沟旁边挖进去的,沟前有小山坡,正好挡住了敌人的视线。挖地道的同志日夜换着干。地道挖到十米长的时候,土块塌下来,差点把人埋在里面。后来就找到了窍门:挖一段就用木头、门板撑一段,这样就顺利地挖到了城墙底下。
地道挖好了,从地主老财家找到两口又大又结实的红漆棺材,从地道里一直推到城墙脚下。把几百斤炸药装了进去,还觉不够,又搬了山炮弹数枚放进去。看看里边还有空,又到老乡家去收集废铁。什么旧秤砣啦,破铁锄啦,只要是铁的都要。乱七八糟的装满了两口棺材,盖上盖子,用七寸大洋钉死死地钉住,外面再加上五道铁箍。棺材头钻通一个孔,插进去一大把线香。
一切准备妥当了。营长又把我们爬城队集合起来,伏在离城脚八九十米的地方待命突击。那些还不知已被阎王拖住一条腿的敌人,还点着火把,在城墙上走来走去,十分得意。
北风呼呼地吹,越来越冷了。棺材炮怎么还不响?它灵不灵呢?大家都在担心。
唉,快点响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城墙还是冷冰冰地立在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哥1我弟弟拉了我一下。
“干啥?”
“八成坏事啦,怎么还——”
“还”字只说了一半,只觉得地面颤抖了一下,“轰”的一声,前面城墙上冲起一团黑东西,紧接着那团黑东西又像一座小山似地压了下来。冲锋号响了,我们从地上一跃而起:
“城墙炸开了!冲啊!”
“冲啊-…”
城墙被棺材大炮炸开了一丈多宽的缺口,我们像潮水似地涌了进去。敌人不知道我们用的是什么武器,吓得不知东西南北,都抱住脑袋,到处乱窜。我们冲进缺口,就分成了许多箭头,冲向大街小巷。霎时,新集城内到处是枪声和敌人的嚎叫声。
我冲到一条小巷口,巷内迎面冲来一个黑影,我端枪正要冲过去,一看是自己的同志。只听得他急促地喊道:“二班长,是我,你听着别难过,你弟弟负伤了!在城缺口那儿! 我跑去一看,弟弟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只觉得浑身冒火,心像针扎一样难受。弟弟的血要用敌人的脑袋来偿还!我端起枪,向一扇高大的黑漆墙门冲了过去。
敌人抗不住了,急忙向东面逃去,正好迎头碰上我们的三团,东城外边的一条大河变成了敌人的坟墓。
战斗结束,天已亮了。群众敲着锣鼓从几十里路外赶来庆贺胜利。新集城到处张灯结彩,慰劳的猪、羊接二连三地抬到团部。
在庆祝胜利、庆祝鄂豫皖根据地即将连成一片的同时,我们在城中心的一块土地上,埋葬了战斗中牺牲的战友——那里面也有我的弟弟张吉春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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