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正好十八岁,参加了在我家乡六安县麒麟湾成立的红军游击大队。当时这支游击队只有一些大刀、矛子和几支土铳,钢枪是没有的。因此搞枪就成了我们最迫切的任务。到哪里去搞呢?当然只有在民团身上打主意。
离我们只有二十五里路的金寨,驻着大地主汪同阁的一个民团。可是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多少枪,住在哪个屋里,一点也不清楚。
有一天,队长桂伯炎把我叫了去,说道:“喂,小黑皮(因为我人矮又黑),听说你对金寨镇很熟悉,是吗?”我忙说:“那当然,闭了眼睛也能把它摸透!”我倒不是说大话,金寨镇上有家项亨源盐店,我经常去贩盐。哪条街我没逛过!
桂队长瞅了我一眼,又问:“那么你敢当探子不?”
“为什么不敢!我瞧队长的神色,像对我不放心,就粗着脖子把任务应了下来。说句实在话,我当游击队还不满十天,探子该怎么个当法,半点门道也不摸。
“好!队长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明天你一个人到镇上去,探一探民团驻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多少枪?”
第二天,我扛了一棵大毛竹,装着卖竹子,来到了金寨镇。
金寨镇的城门,我不知走过多少次,可从没有像这回,一进门心就怦怦地跳,迎面走来的民团,我总觉得他们贼眉贼眼的老在注意我。
我胆颤心惊地走了一段路,肩膀有点发酸,想把毛竹换到左肩上。哪知道毛竹还没落到左肩膀,只听得身后“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摔破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民团抓住我的竹子,吹胡子瞪眼地冲着我骂:“小杂种,眼瞎啦?酒壶,赔我酒壶!”原来我在换肩的时候,竹梢碰掉了他手里的酒壶。我心里一慌,怎么也沉不住气了,扔下毛竹,拔腿就往外逃。我第一次当探子,就是这么个结局。
回到队里,又气又恨,脑里思索,装卖毛竹,虽然掩护了自己的身分,但扛根大毛竹,不便串街探清敌情,心想这下可没脸见人啦!怎么办呢?
我正想哭它一场,桂队长来了,问明了情况。他给了我一块光洋,笑笑道:“不要害臊,第一次么,难免的。喏,拿着这个,明天再进城去,挑担盐,敢不敢?”
我又惊又喜地接过光洋,心里有说不尽的感激。那天夜晚,好像比冬至夜还要长,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盼天快亮。
好不容易天亮了,我一口气奔进金寨镇,在项亨源盐店买了二十斤盐,分作两堆,装在一副竹担筐里。我挑着盐担满街串,走到下码头附近,忽听得一阵哨子声,接着从对面湖北会馆的大门里,奔出一群民团来。好哇,原来这群狗养的驻在这里。
我心里虽然有点慌,可是比昨天好了些,下决心要看个究竟,于是放下盐挑子,俯下身子装作扎草鞋底,眼角却牢牢地盯住他们。门里一家伙跑出一大帮人,唔,他们站队了,看样子是要出发。
不多会,真的排着队走来了。狗日的走过一个,我心里就数一个。又要数人又要数枪,而数枪的时候,还要记着长的多少,短的多少。数着数着,就数乱了。人数只能估计二百带点零,枪么,有一百四十二支长的,三支短的,还有四支不长不短的,看样子是连发的。可是他们要到哪里去呢?我挑起盐担赶到前面一个三岔路口,蹲在旁边端详着。
队伍的最后面,是几个挑锅担柴的火头兵,其中一个走过我的身边,放下锅担,一把抓住我说:“走,给我挑1我给你挑?做梦去吧*—我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说:“我挑不动啊!”还装出一副苦相。
这小子还是不放手,想吓唬我,喝道:“给我挑!小杂种,再罗嗦,老子揍死你1 我身上有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能跟他走呢。“我挑不动,你揍死我,我也挑不动!我说着,便想挣脱他。
“路不远,就在陈家冲龚家祠堂,二十多里。”那小子看硬的不行,就想用软的。这下子我得知了他们实实在在的去向,更不能去了。
啪!啪*—那民团照准我脸上就是两巴掌:“小子,敬酒不吃想吃罚酒?给我挑! 我捂着脸,把这笔账记在心里。趁他转脸的时候,我拔腿就往树丛里跑,盐担也不要了。可真巧,树丛里正躲着一个农民,我冲进去把他惊了起来。那个狗民团发现有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就不来追我了。
回到队伍上,我把探到的一切向桂队长作了报告。桂队长就匆匆地去召集队员开大会。 “同志们1桂队长激动地摇着手,对大家说:“来了个好消息。金寨镇的民团今晚在龚家祠堂过夜,咱们去踩他狗入的,把钢枪都弄过来。怎么样,干不干?”
“干呀!干啊!”大伙儿快活地叫嚷起来。
“愿去的来报名1桂队长又说。
“我去!
“算我一个!
大伙儿又叫嚷起来。最后只挑选了九十名年轻力壮的队员,因为家里还有许多捉来的地主要人看守,而且去的人太多也不方便。
按条件我是去不成的,只因为我熟悉那一带的地形,所以不但让去,而且还分配在最前面的突击组里。
桂队长命令把从财主家赶来的猪杀两口,让出征的勇士们吃饱了再走。另外每人还给一包哈德门香烟,我当然也有一包。
吃过晚饭,就集合出发了。我没有刀,也没有矛子,队长叫我背一只洋油桶。我们一共带去四只洋油桶,准备把爆竹放在桶里放,当机枪来吓唬敌人。
走了不久,天黑了,忽然又下起毛毛雨,这样就更黑了。
我们突击组走在最前面,摸到龚家祠堂前半里路的地方,发现前面有两个岗哨。桂队长就命令我们趴下,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到岗哨附近,桂队长一挥手,余克信和李祥林两个人猛扑过去,掐住了哨兵的脖子。桂队长向后面的同志拍了几下手掌,就向龚家祠堂摸去。 龚家祠堂是个四合头房子,横梁上挂着几盏半明半暗的油灯。我们摸进屋,只见民团都睡得横七竖八,鼻子像老母猪一样地哼唧着,钢枪都放在一边。我们走进去,先把钢枪拿起来。我挑中了一支比较短的马枪。
枪都弄过来了,我揭开一条被子,那个不知死活的混蛋,居然翻了个身,嘴里像嚼着麻糖似的说:“别闹,我刚下岗!
见你的鬼去吧!我拿过绳子就往他身上捆。这小子一下子直坐起来,揉着那双没有睡醒的眼睛:“干什么,你要干么?”
“不许动!”我向他喝道:“我们是共产党1
他欺我人小,挣扎着不让我捆。旁边一个民团也在顽抗,我们一个同志手起刀落,送他回了老家。其余的民团一见这情景,都吓得直打哆嗦。
把俘虏一一捆好,我们都急着想试试手里的钢枪。哪知道,我摸了半天也拉不开枪栓,就把枪放在地上,用脚来蹬,还是蹬不开。
“别摆弄了!”桂队长制止说,“回家去叫俘虏教。”
每个队员分管三个俘虏。我用一根绳子把属于我管的三个拴在一起,像小时候放牛一样,牵着他们,一面往回走,一面抚摸着我的马枪。
天亮了。天也晴了,山里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太阳还没有升起来,迎面吹来的风,像带着股香味,哎呀!多好啊!
到了家,留在家里的同志和乡亲们,都拥出来迎接我们。几个小孩一个劲围着我转,都想来摸摸我的枪,我怕他们把枪摸坏了,不许他们碰它一碰。
吃过早饭,我们集合开大会,桂队长宣布:“六安游击大队钢枪队今天正式成立1我们使劲地鼓掌。接着,桂队长又发给钢枪队员每人一条红布条,叫大家系在脖子上,算是钢枪队的新标志。
从此,在大别山的东麓,这支钢枪队就成了各地民团的死对头。我们今天摸黑去端他的窝,明天又在路旁打他个埋伏。随着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年轻的小伙子们都一个劲地往我们钢枪队里跑,在很短时间里,钢枪队便由二百人扩充到五百多人,最后合编到中国工农红军三十二师,我们就成为正规的红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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