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志回忆井冈山根据地“八月失败”

Admin 发表于2016-05-04 18:46:42
一九二八年四月以来,红四军在毛泽东同志的正确领导下,以不足四个团的兵力,和数倍于己的敌人战斗,根据地一天天扩大,土地革命一天天深入,红军和赤卫队也一天天壮大。六月二十三日,七溪岭战斗打垮了敌人的第四次“进剿”,井冈山根据地的发展达到了全盛时期。可是这种胜利的局面却由于一部分同志的错误而被破坏了,这就是令人痛心的“八月失败”。
那时湖南省委派代表杜修经来,要红四军离开井冈山根据地,分兵向湖南的敌人进攻。党的边界特委、红四军军委和永新县委联席会议,不同意省委的错误主张。毛泽东同志就是极力反对这种错误主张的。毛泽东同志认为当时正是统治阶级内部暂时稳定时期,不应该采取在统治阶级内部分裂时期的政策。可是杜修经和省委派充边界特委书记的杨开明,却不顾联席会议的正确决议,趁毛泽东同志远在永新的时候,跑到在酃县一带的红军大队进行活动。这时,由宜章起义农民组成的二十九团的一些干部和战士,想返回湘南家乡;而二十八团却想去赣南,也不想返回井冈山根据地。杜修经、杨开明就利用了二十九团的这种家乡观念,鼓动他们向湘南冒进。
于是,红四军大队就在七月十七日,由酃县出发了。二十九团在前,朱军长率特务营和二十八团跟进。当时,我在特务营三连当战士。
七月二十四日,走到郴州城东十来里路的地方,碰上了敌范石生部两个团。二十九团打了两个山头就攻不动了,前面传下命令,要二十八团赶快上去。我们让在道旁,看着二十八团的同志跑上去。有些老兵一面跑,一面就讲怪话:“……哼!二十九团整天喊:打回去,打回去,真打了,还是得我们来!……”
二十八团上去,很快把正面敌人打垮了,冲出一条道路来,直奔郴州城。城里只有敌人一个补充师,全是新兵,不顶打,中午十二点钟左右我们就把守敌歼灭,进了郴州。
敌人补充师的装备很齐全,崭新的水壶、饭包等用品扔的到处都是。那时我们部队虽然群众纪律不错,但战场纪律却不大好,特别是二十九团的一些同志,农民意识严重,包袱、毯子、银元,什么都捡,一个个肩背手提,罗罗嗦嗦一大堆。直到朱军长进城,才制止了这种违犯纪律的行为,并派特务营在各仓库放了岗。
天快黑的时候,忽然听到城北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传令兵传来了命令:准备出发。接着枪炮声越来越紧,守卫城北的部队也垮下来了。原来敌军有两个师共五六个团,驻扎在城外,当我们打进城的时候,他们并没有遭到很大打击,尤其城北敌人的四个团根本没有动着,现在都向我们反攻了。
这时,街上到处是人,乱成一团。部队仓促集合,乱哄哄地向东门转移。东门外就是耒水,河上有一座大桥,朱军长亲自掌握着机枪连,掩护部队过桥。二十八团、军部和特务营都过来了。二十九团大部分还没有过桥,就被敌人插断了。
我们特务营是在后面过桥的,和敌人隔河打了一阵。当时我又紧张、又难过。难过的是部队吃了败仗,又和我哥哥失散了。我哥哥杨得麒比我大五岁。我俩一道参加红军,后来又编到一个连里,他在一排三班当班长。这次被冲散到二十九团去了。后来听说二十九团被打散后,并没有积极找大队主力,却自由行动,沿耒水西岸跑回宜章家乡去了,一部分被土匪胡凤章消灭了,一部分散在郴宜各地,军部只收集了一小部分。
部队离开郴州,连夜向东进。走到汝城(桂阳)北面,进行了整编,军部特务营和二十九团的一部都编到二十八团,我被编到三营九连。二十八团原有一千九百多人,这次虽然遭受了失败,整编后人数仍然不少。只是当时天气炎热,部队连续行军,加上又远离根据地,得不到群众的支援,经常吃不上饭。记得在汝城以西,有一天,整整一天没停脚,没吃一点东西。这样连打带拖,部队情绪便不大好,讲怪话的也有了。
东进中,二营率团部的炮兵连担任前卫,早走一天。两天后,忽然听说二营营长袁崇全带着部队叛变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十分气愤。我心想;这才叫倒霉!两个团零一个营,打得剩了一个团,现在又有两个连去干反革命。我们郑营长更是气得要命。经他一讲,我们才知道,袁崇全这家伙早就阴谋叛变,只是没有找到机会。例如在郴州城战斗的时候,他就很消极。三营在城北面迎击敌人,二营集中在北门外马路上停着。当时敌人攻得很紧,郑营长派人通知袁崇全,要求他支援。袁崇全却说:“哼,你是营长,我也是营长,你凭什么指挥我?”故意按兵不动,结果一、三营支持不住,这也是郴州战斗失败的原因之一。这次他趁部队情绪不够稳定时,竟骗大家走上反革命的道路。郑营长气得眼睛通红,说:“……这狗东西,无论跑到哪里,都要把他抓回来!”
当天上级就命令我们三营先出发,前去追赶二营。追了一天,没追上,就停下来了。等到军部和一营上来以后又向东进,中途碰到白军第八军,打了一仗。这期间,二营许多同志发觉袁崇全叛变了,纷纷逃跑回来归队,最后只剩第五连和炮兵连继续被他胁迫着向江西崇义逃去。
八月十八日,部队占领桂东县。有一天,连党代表讲话,说:毛党代表带着三十一团的一个营从井冈山来接我们了。听说毛党代表到这里来很不容易,沿路几次遇到敌人,打了几仗,最后一次,部队被冲成两截,他只带着几十个人,击退围追的敌人,终于找到我们。毛党代表也带来了井冈山人民的期望,他们天天打听二十八团哪里去了,盼望我们快些回去。
原来毛泽东同志得悉郴州失败,并且知道了二十八团中有人不愿回井冈山,为了使部队团结、集中,避免继续分散被各个击破,他特地赶来,向主张分兵的人说明利害,以便把部队带回井冈山。这件事使我深深体会到:毛泽东同志坚持正确的路线,维护党的团结的精神是十分伟大的。
部队根据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取道崇义、上犹,向井冈山进发。有一天,我们班担任尖兵,枪上上着刺刀走在最前面。路上碰到一位老乡,我问他:“老板,前面有队伍没有?”
“有。”老乡毫不迟疑地回答。
“离这里多远?”
“十五里路。”
“是什么样的队伍?”
“三天以前和你们一样,打的是红旗;现在换了,在红旗上面加了蓝布白星。”
我一听,估计可能是二营,心想,袁崇全这家伙干反革命是铁了心了,走了七八天,连旗子也换了。班长一面叫我原地监视,一面派人向上级报告。
过了一会,我们全营都上来了,军参谋长兼二十八团团长王尔琢同志带着警卫排也来了。王参谋长命令我们原地停止,他自己带起警卫排径直往老乡说的那个镇子走去。
这时已是黄昏,我们都注意着参谋长去的方向。约摸一个多钟点以后,听见一两声枪响。停了一会,又听见几声枪响,就没有动静了。
后来听警卫排的同志说,他们一走进镇子,哨兵打了两枪。王尔琢同志当即喊:“不要打,我是你们团长,来叫你们回去!”因为王参谋长时常给部队讲话,哨兵听得出声音,便没再开枪,但二营队伍听到枪声就乱起来。当时天已黑了,王参谋长进了街,边走边喊:“同志们别怕!我是王尔琢,来接你们回去。”“同志们,快回来革命吧!”混乱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叛徒袁崇全正在打麻将。听到王参谋长的声音,提起两支驳壳枪,顶上红子就冲出来,迎面撞上王参谋长。他两支枪一齐开火,把参谋长打倒,和叛变的党代表两个人跑到村头,又把放哨的一个班骗了去。经过一场斗争,被叛徒胁迫去的最后两个连终于也被争取回来了,但王尔琢同志却当场牺牲了。
第二天早晨八九点钟,我们接到命令继续前进。经过这个镇子,看见路边放着一具尸体,上面蒙着一条被单。当我们知道这就是敬爱的参谋长的时候,心里十分难过,很多同志都哭了。王尔琢同志是参加南昌起义的。后来和朱德、陈毅同志一道把起义军的一部带上井冈山。他很年轻,打仗勇敢,在部队中威信很高,现在却牺牲在叛徒的手里。我们怀着悲痛和愤怒的心情,从烈士遗体边走过。不久,朱军长也来了,他悲伤地低着头,在王尔琢同志的遗体前站了很久。
二营部队很快整编好了。我们掩埋了王尔琢同志的遗体,怀着对这次行动失败的悲痛心情,跟着毛党代表和朱军长回到了井冈山根据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敌人趁我们冒进湘南、根据地空虚的机会,把我平原地区全部占去。幸好毛党代表布置三十一团一营守卫井冈山中心根据地,打退了敌人的疯狂进攻,才使根据地没有完全丧失。这时,我们都更深刻地体会到错误的领导带给革命的损害是多么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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