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初,毛泽东同志指挥工农革命军在遂川大坑,消灭了肖家璧的反动民团,乘胜占领了遂川城,迎来了井冈山第一个胜利的春天。我从粤北联系南昌起义部队返回不久,一天吃饭的时候,毛泽东同志向我说:“决定派你上山,去做王佐的工作,怎么样?”我问: “去多少人?”毛泽东同志笑笑说:“又不是去打仗,要许多人去干什么!你先去做‘长工’。人还是要派去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你的工作,就是要他们请我们的人上山。”
听说要我自己上山,心里真有几分犹豫。王佐是井冈山上的一支武装,他和袁文才,一文一武,是土客籍的两个领袖,如今虽然打的是农民自卫军的旗号,反抗旧势力,但这支武装,阶级观念模糊,流寇思想、游民习气很重,纯粹是靠着封建的红帮关系维持他们的内部,完全是闯江湖的一套。我单独一人,怎能完成这一艰巨任务呢?
“不要怕。”毛泽东同志看出我有顾虑,便鼓励我说,“去了以后,困难是有的,要边工作,边学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参谋长张子清同志在一旁说:“毛委员的意思要迅速改造这支部队。他们在山上,我们在山下,如果山上出了问题,我们就有后顾之忧。毛委员已经直接做了许多工作,宁冈县委也跟袁文才谈妥了。你去吧,只要按照毛委员的指示去做,一定成功。”
毛泽东同志给了我许多指示,他特别强调指出,把他们争取过来改造好了,不仅使“北门的拳头越打越多”(毛泽东同志常说的一句话),巩固了我们的后方;同时还为今后改造旧军队摸索一些经验。另外,边界各县土客籍之间矛盾很深,我们可以通过对王佐、袁文才的团结,去团结广大群众。
我接受了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带着他亲笔写给王佐的信,背起一个小包袱就出发了。
井冈山,是罗霄山脉中段的一座高峰,方圆五百五十里。周围有七个县,十五个市镇,山上有一片平地和许多梯田,王佐带领一支队伍,就住在山区的中心——茨坪;袁文才带领一支队伍住茅坪。他们一个山上,一个山下,把守了通向井冈山的七条道路,特别是五大哨口。
工农革命军开始进入井冈山地区的时候,他们对我们不了解,有戒心,不愿意接受我党的领导。一九二七年十月三日,在古城会议讨论对袁、王部队的方针时,有人曾提议解除他们的武装。毛泽东同志严厉批评了这种思想,强调指出,不能采取大鱼吃小鱼的吞并政策,对他们只能用文,不能动武,要积极地争取改造他们,使他们变成跟我们一道走的真正革命的武装。为此便通过地方党的关系,对王佐、袁文才进行了说服教育,并且送给了他们一些枪弹。毛泽东同志的名字,王、袁是早已熟悉了的。因此我上得山来,一说是毛委员派来的,王佐便以宾客相待。
王佐这人,只有三十来岁。身个不高,白面胖胖的,两条眉毛浓黑,穿一身直贡缎的黑色短衣,挎一支新式的驳壳枪。他有一身的好武艺。听说有一次十几个敌人把他包围了,他拿着一条板凳,就打出了重围,然后摸过一根竹竿,嗖地一下,跳上了房顶。他原来是文盲,这时已能读一般的文件了。他读了毛泽东同志写的信,连声叫道:
“好,好!欢迎,欢迎!”
说了一会话,王佐便命人摆酒设筵,说要为毛委员派来的人接风。
他们的生活作风,颇像当年的绿林好汉,大碗饮酒,大块吃肉。虽是靠山为营,但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饮酒中王佐盘开了我的“家底”。毛泽东同志曾嘱咐过,说他们这些人重义气,讲情面,自尊心强,疑心重。和他们讲话时,一方面要讲策略,要灵活,同时要坦率。遵照毛泽东同志指示的这条原则,我毫不掩饰地讲了自己的出身、经历。
王佐听了面带笑容。看来他对我坦率的回答颇为满意,随即也将他自己的出身、经历说了一番。最后感慨地说:“我也是劳动人民出身,当过裁缝,种过田;因不堪地主豪绅的压迫,才起来闹革命。”接着他谈起几年的战斗生活,谈到他的劲敌尹道一。
尹道一,是井冈山七县反动民团总指挥,有名的恶霸地头蛇。王佐和他打了多年,结下了血海深仇。这支反动武装,也是我们发展井冈山根据地的一大障碍。听得王佐一说,我便应道:我们一定想法把尹道一收拾掉,把七县的地主武装民团肃清,巩固和扩大革命根据地。
第二天,王佐集合队伍,当众宣布说:“弟兄们!毛委员给我们派来了党代表,今后大家要尊重党代表,同心同德,团结一致,发展我们的事业……”他的言词流利,富有鼓动性。
王佐手下约有四五百士兵,多是土籍人。他们实行季节性和临时雇佣性的兵役制。无事窝兵务农,有事揭竿而起。士兵个个强悍,都穿着杂色衣服,蓄着长发,善爬山。听人说,他们下得山去,若是被打散了,便会自动地跑回山来。这些士兵对我的来到,也无敌意,这就使我增强了信心。
可是,事情要比预料的困难得多。当时王佐看到革命形势的发展变化,想靠近我们,但又怕我们拆他的台。因此戒心很重,故意说,在司令部不方便,便把我安置在离他一里路之外的一处小房里。并且派了一个颇不简单的“勤务兵”照顾我,采劝敬而远之”的态度。王佐还特别对我说:“你初来山上,人生地不熟,千万不要随便走动,以免发生意外!”这话,听起来客气,实际上,是给我的警告:不许私下活动,不准与士兵接近。
我没有来以前,他们摆香堂、拜把子是公开的活动。我来以后,因为知道我们党反对这些,他们就瞒着我搞。最初几天,我也很小心谨慎,只要他们不让我去的地方,我就不去。他们开会、宴客不请我参加,我就当做不知道。
我每天吃罢饭,就看看书。看倦了,就出门散散步,看看山上的景色。站在门前的山峰上,向四处望去:山峦巍峨,古木参天,绿竹满目。再远处:东有秦岭帐,西有金狮面,南有金竹山,北有旗锣垇,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崴嵬险峻的井冈山,真是我们工农革命军发展壮大的好地方!可是,眼下有个王佐在此,要争取他,不知道要做多少工作,“既不能缓,又不能急”,这是毛泽东同志指示的原则,每当想到这句话,心里总是很着急。
为了消除王佐对我的戒心,我便经常到他家里去坐坐,有时还帮他办些家务事,趁机向他的母亲、哥哥、妻子宣传些革命道理。王佐对我到他家里去并不反感,认为我这人“爱朋友”、“讲交情”。这就开了方便之门。我便通过他的家属,对他做了些宣传工作。渐渐地,王佐也主动来接近我了。
王佐有三个心腹朋友,一是袁文才,二是刁飞林,三是李克昌。他有什么大事,总是和这些人商量。而经常在他身边的,又是刁、李二人。他们是王佐的左右二将。这两个人性情豪爽,重义气,颇易接近。当我发现这个门路后,又主动地和他们接近,找他们谈心,很快就搞熟了。谁想,有一天刁飞林突然提出要和我“饮鸡血酒”。
这事就使我为难了。饮鸡血酒,就是磕头结拜。不答应,怕伤了他的情面;答应了,显然是有害的。我经过慎重考虑,便婉言暂时推开了。
原先王佐最担心的是怕我会拆他的台。过了一个时期,他见我没有拆台的意思,又加上他母亲、刁飞林等人从中说了些好话,疑心便渐渐消退了。有一天,他来和我商量收拾尹道一的办法。
尹道一一向很轻视王佐,他仗着人多势大,每次和王佐打仗,总是穷追一气。当我了解到这个情况后,便建议王佐,设法把尹道一引上来,选择一个有利地形,打他的埋伏。
王佐听了,两眼眨眨转了几转,两手一拍叫道:“着!此计甚妙。不把这个贼子灭子,我决不甘心!”
我们仔细地研究了行动计划,在一个夜晚,率领部队下了山。
尹道一的司令部,驻扎在永新县东乡的拿山,从那里到茨坪,中间要经过一个险要的山垇,叫旗锣垇。据说,从前井冈山出过一个翰林,这里是举旗鸣锣接翰林的地方。我们估计,尹道一不追便罢,要追,一定经过此地。因此,我和刁飞林带一个连埋伏在这里,王佐和李克昌带一支人马赶到尹道一所在地拿山。他们拂晓打响,天一亮回头便跑。尹道一不知是计,带领民团,猛追出来。
天将中午,他们追到了旗锣垇。先头部队追上了山,尹道一的指挥部驻下吃饭休息
我们埋伏的部队看见尹道一上了圈套,一个猛冲,打了下去。他们有的在吃饭,有的把枪放在一边睡觉,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着,顿时慌作一团,纷纷四处奔逃。尹道一当场被打死。刁飞林把他的头颅斩下,用包袱包好,收拾了胜利品,便收兵回山。
到了山上,天已大黑。消息早有人报给了王佐。他连声问道:“真的把贼子除了?”
“请看这是什么!”刁飞林展开包袱,把尹道一的头抛在地上。
王佐端过灯一看,拍着手大叫道:“着!就是这个贼子,就是这个贼子!你害死了多少老百姓!作尽了恶,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说罢便令人摆酒设筵,庆祝胜利。
这一夜,山上灯火通宵不熄,如同过年一般。王佐喝了个大醉,不时把大拇指伸到我面前,连连说:“毛委员派来的人,有办法!”
其实,这个小伏击战,对我们工农革命军每个指挥员来说,并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这是毛泽东同志经常教导我们的基本作战方法,但在王佐的眼里,却是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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