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一亮就集合出发,全军沿着赣南的山道,向西疾进。这时已是十月下旬,山林里气候已经很冷了,我们身上却还是穿着八一起义时发下的单衣。经过几个月的长途远征和连续战斗,衣服磨损得破烂不堪了。穿的是短裤,两条腿饱受风吹日晒,皴裂得像两条棍子。鞋子早已穿烂了,要打草鞋,既无材料,又无时间,有的撕下块布把脚包起来走,有的索性打赤脚走。行军中常常赶不到村庄宿营,只好露营。每逢宿营,各人弄把树叶子垫在身子底下,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抱着枪支,背靠背地挤拢在一起,互相暖着身体睡上一夜。夜凉寒露,刚被体温烤干的衣服又被露水打湿了,一夜不知冻醒几回。至于吃饭,那更是困难,吃饱肚子的时候是少有的。尤其难耐的是疾病的折磨。这正是南方发病的季节,拉立打摆子的一天天在增多,又没有医药治疗,有的就寄养在老乡家中;有的病势沉重,就在野营的树下或是小道旁牺牲了。
在这样艰苦的情势下,部队也更难以掌握了。虽然名义上存在着团营连的建制,但实际上除了少数由领导同志亲自抓住的部队以外,大部是混乱的。名义上我是连长,可是在这段时间里,连队的人员数目我就没有弄清过。一个人,一个班,甚至成排的自由行动起来。每天部队出发前,朱德军长照常下达行军命令,可是到哪里去找接受命令的单位呢?有时传令兵只好拿着命令站到岔路口,看到个排长,把命令给他看看;看到个班长,也给他看看。队伍散散乱乱地走。 每天差不多都是这样: 出发时人还齐全,路上人就少了,宿营时又慢慢多起来……
自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到了目的地。很多人受不了这种失败的考验,受不了这种艰苦困难的考验,不辞而别了。一路行军,只要碰上岔道,就有三三两两向岔道上走了,喊也喊不转。记得这天刚上路没多久,我们连的一个湖南籍的士兵便离开大路走开了。我追上去喊他,他也不理。我说:“朱军长说过,你受不了苦可以走,可是枪是革命的武器呀!”他想了想,把枪一扔,头也不回地走了。像这样的事,不只一回两回。
在这段艰苦的日子里,部队像一炉在熔炼中的矿砂,渣滓被淘汰了,剩下的却冶炼成了纯净、坚韧的钢铁。回想起来,当时部队所以能够保存下来,是由于党的坚强领导。记得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常常看见朱德、陈毅、王尔琢等负责同志,穿插在行军行列里走着,肩上扛着动摇分子扔下的步枪,或是搀扶着病号。他们一面走,一面向士兵们讲解着革命道理,指出革命的前途。沿路,陈毅同志曾经不只一次地召集我们这些党员谈话、开会,要求党员们“受得起失败的考验,做失败时的英雄”,切实掌握好部队。那时候,党的组织很不健全,更不懂得把支部建在连上,一切活动都靠党员个别进行。干部在行军中要和士兵们谈心,休息时要讲话,宿营了要检查纪律、向群众作宣传解释工作,士兵扔掉的枪支要背起,有病的同志要扶起走……
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朱德、陈毅同志对部队纪律的整顿也是从不放松的。记得到达信丰的那天,发现城里有一家当铺。几个不良分子一鼓动,有些战士一轰而上,抢钱的抢钱,拿东西的拿东西,乱成了一团。事情很快被陈毅同志发现了,他立即下令吹紧急集合号。 队伍仓促地拉出了城,在一个山脚下集合起来。陈毅同志气愤地批评这种现象说:“这哪里像革命军队,简直像土匪一样了!”接着又谆谆地告诫大家:“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没有纪律是不能生存的。”讲得那些犯纪律的人都垂下了头、红着脸把抢来的东西交出来。
在党的领导下,混乱和动摇渐渐减少了,终于将这支部队保存了下来。到了十月底,来到了大庾,部队暂时停住了脚。混乱也终于制止了。在天心圩时朱德同志的预言,得到了证实:宁汉战争打起来了,粤赣的大小军阀这时都卷入了这场混战,果然顾不上追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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