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就有位操浓重北方口音的高个子青年来到我的住处,问我:“你是高同志吗?”
我答:“是。”
他便自我介绍是顺直省委直属党委的,接到我的信后便来联系,并说:“今天晚上有位小个子南方人来找你,你的一切活动由他安排。”说完他就走了。
晚饭后不久,果然来了一个小个子湖南人,30岁左右,见到我后他说:“我是顺直省委交通科的,你第一次来天津,情况不熟,我先带你去认认路,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于是,我们从日租界走到法租界,然后到了劝业场。在劝业场分手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用广告纸包的东西给我,嘱咐我待深夜后再打开看。他还一再叮嘱我,夜间若有人敲门,无论如何不能开,因为日租界很乱,流氓横行,抢劫、盗窃不断发生,外地人来此,必须小心谨慎,以防意外。尤其是我们身负重任,更要格外当心。我十分感激这位同志对我的关心,但因秘密工作纪律关系,他没告诉我他的姓名,我也不便多问。后来才知道他叫“肖明”,曾留学法国,当时负责顺直省委的交通工作。
我回到住处,见无人注意,便插好门,放下窗帘,钻进蚊帐,打开包看,里面有许多小册子,全是中央和省委的油印秘密文件,有红军向中央的报告,还有铅印的《红旗》《实话报》等,其中有份文件是《新的革命高潮省和数省首先胜利的决议》。作为一名基层新党员,能够看到党中央和省委的文件,我非常激动,手不释卷,一气把文件全部看完。我愈看愈兴奋,越想越对革命胜利充满信心,虽然夜已经很深了,可我仍然兴奋得睡不着。
第二天,肖明来通知我,说晚上在我房间开个交通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上海、北平、唐山、直南等地的交通,并将来人暗号、特征告诉我,以便识别。
到了晚上,一个个地都来了,肖明也来了。开会后,肖明先讲了形势和会议要讨论的问题。会议主要是研究各地交通万一被捕如何应付敌人的口供。我准备的口供是到天津念书,其他人有的说是新闻记者,有的说是探亲的。经过审查,最后确定假若被捕,即按审查后的口供应付敌人。
当时规定的纪律:共产党员被捕后,不能供出党的任何一个机关、一个同志,否则是不可饶恕的罪恶。确定口供以后,我们又研究了交通工作。
那时党内交通很重要,上下联系全靠交通,交通一定要忠实可靠。由于白色恐怖严重,有时交通不能带文件,只能口头传达,这就全凭记忆了。
为了保证安全,在天津期间,我换了几个住处。我要离开天津时,肖明同志规定我接头地点在法租界劝业场楼,可在墙上划个“0”,另外还规定了通讯联络处,按通讯处来信联络。
过了几天,肖明同志通知我,先不要回太原,留在天津参加7月16日反军阀混战集会,从中学习斗争艺术,以便传播,并要我和北平交通住在一起。
当我和北平交通接头时,我才惊喜地发现,这个交通原来是陕北同乡、我的老同学崔逢远同志,他在法租界教堂后面赁了一间房子住着。我们几年没见了,感到格外亲切,想不到他也加入了共产党,并且一直做交通工作。
崔逢远对天津比较熟悉,社会经验又丰富,和他住在一起,活动起来就方便多了,他不仅给我介绍了许多情况,还经常带我到市区去熟悉情况。我们的房东是宁波人,由于我们经常在这里开会,引起了他的怀疑,夜间有时还躲在窗户下偷听我们的谈话,我们有所觉察,再加上这家夜里常来些不三不四的人吵吵闹闹,我们怕住下去会发生意外,便又换了住处。按当时组织规定,每人每天可发4角钱的生活费。由于我家中条件好,父母以为我在外面读书,时常寄钱给我,所以我没接受组织给的生活费,而且来往太原、天津间的路费、旅馆费也全由我个人承担,这也算一个共产党员为组织上做的一点贡献吧!
所谓7月16日反战集会,就是夜间由党员和一些革命群众在劝业场楼上散发反战传单,楼下面的同志趁机在街道上组织飞行集会,时间很短就结束了。
随后,我准备回太原,肖明同志通知我,有位同志与我同行,等两天一起走。后来才知道这位同志就是顺直省委派到山西的新任特委书记王青士。王青士同志是安徽人,当时只有二十几岁,高个子,很精干。路上我们谈得很投机。到太原后,青士同志要我继续担任交通工作,并要我即日再返天津。他说,太原市委负责人乔吉甫不可靠,可能是布哈林派,表现极右,在太原没搞什么工作,要我将这个情况报告顺直省委。同时告诉我,他有重要情况报送省委,要我走时去取。我去取报告时,他正在与李志敏同志谈话,李当时做军事工作,后来被捕,成了我狱中老友。李走后,他开始起草报告,一口气写了十几张纸,然后折叠好,装进一个暖瓶里,一再嘱咐我:“这是明写的重要报告,千万注意,别落在敌人手里。”
我自然明白此次交通的重要性,因此路上非常警惕。幸好没遇到什么麻烦,顺利到达天津。我这次仍住在日租界东方饭店,一面发出联络信,一面到劝业场楼划了“0”,以表示我来了。
第二天,肖明同志便来接头,我将王青士同志写的报告交给他,并口述王对太原工作情况的看法,肖明同志要我在住处等候省委的回信。
几天后,肖明同志来通知我:“根据你的年龄和条件,做团的工作为宜,组织上决定你不要再跑交通了,改做团的工作。”我表示服从。
后我接到通知,到英租界的一所房子开会,原来这就是河北团省委所在地。屋里陈设简陋,只有几张铁床,床上没有被褥,只有几块布巾。团省委的负责人有小吴、小张、小徐等,不知名字。会议由小吴主持,主要讨论山西团的工作。当时山西基本没有团的活动,会议分析了开辟团的工作的有利条件,提出要在党的领导下,把山西团的工作开展起来。会议最后决定,由我担任“CY”(共产主义青年团)顺直省委驻山西特派员,并当即写了介绍信,把我介绍给中共山西特委。
会后,省委又通知我,要我陪一位搞兵运工作的张民由同志一起回太原工作。见面后我大吃惊,原来这个张民由就是赵宋儒,他是赵镈同志的堂兄,是我小学时的图画老师,后来加入了共产党,在京东丰润、玉田一带搞兵运。京东暴动失败后,流落到天津,找到了党的组织。这次组织上派他去太原,仍搞兵运工作。
1930年下半年,正是党内立三路线盛行的时期,“左”的东西很多。我回太原时,中共山西特委已经根据上级指示改为“行动委员会”,青年团改成了党的青年秘书处,我便负责青年秘书处的工作。我去天津的时间虽然不长,回来后明显感觉到山西的党、团工作有了进展,这主要是王青士同志到太原后,工作十分积极,抓得很紧的缘故。青士同志不但经常到工人中活动,而且自己起草传单,自己刻蜡板、印刷,也亲自参加散发。那时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散发传单,每逢节日、纪念日,我们就集中起来散发传单。为了使传单张贴得快,我们事先把传单的四边涂上胶水,张贴时用舌头舔一下,便贴在墙上了。
青士同志的忘我工作精神和认真负责的态度,使我们这些和他一起工作的同志无不为之感动和钦佩。但他的脾气不好,性情急躁,特别是在当时立三错误路线的影响下,往往提出一些“左”的口号,采取一些“左”的行动。因此,当时有些工作表面看是开展起来了,其实根基很差。青士同志受立三路线影响,错误地过高估计了革命力量,他曾讲:
“现在正处于革命高潮,群众普遍对国民党统治不满,愿意跟共产党闹革命,只要公开我们是共产党,就会有成千上万的群众跟着我们干。”
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思想影响下,一些党员和革命群众做出了一些幼稚可笑的事情,遭到不应有的损失。如山右大学学生刘文举(共产党员),执行立三路线很坚决,当三民主义教员正在讲授三民主义课时,他突然跑上讲台,大喊:“反对饭桶教员!我是共产党员,大家跟我来闹革命吧!”
这突如其来的大喊,一下子把教员和学生喊愣了,大家都莫名其妙。结果不但没有响应,他自己反而被校警抓走了。
国民党当局认为他是精神病患者,不是共产党员,真正的共产党员哪有当众宣传自己是共产党员的。大概刘文举这时也觉得做的不妥,便顺水推舟,装疯卖傻,几天后就被取保释放了。
他被释放后便向党组织建议,这样发动群众起来革命的做法行不通。可是,在立三“左”倾错误路线影响下,这个从实践中得来的建议不仅没有引起领导者的重视,反而被认为是吓破了胆,刘文举也被开除了党籍。还有一位青年党员柴涛同志,因对立三路线及山西特委的一些“左”的做法提出怀疑,而被认为是右倾,受到留党察看处分。后来柴涛同志随我到铭贤中学接受“考验”了。
我当时对立三路线的错误实质认识不深,觉得有些同志反映的意见是对的,为什么领导上不肯认真研究一下呢?
现在看来,当时党内的情绪不正像列宁同志批评的那样,是典型的“左派幼稚病”么?如果没有这些“左”的东西的干扰,中国革命少受多少损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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