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连镇作战回来,全班同志对我都挺关心。他们看我那个样子,都说我是:“又黑又瘦,脖颈子上长绣,脚面子上流脓,脚丫子怪臭”,但是他们没有一点嫌弃我的意思。收操回来,班长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小王,走,我领你到营部卫生所上点药去!”他这一说,我感到挺为难的,我说:“我身上连一个大铜子儿也没有哇!”班长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个没关系,全都记在我的账上,到腊月三十儿一块算!”我无可奈何地被班长拉到卫生所。那医生先用水洗去脚上的泥土,用消毒棉球擦拭伤口,又用镊子揭去了痂皮,擦掉脓水,再把一种黄药膏涂在一块纱布上盖住伤口,还给我缠上绷带。我的妈呀,上这一些药少说也得要我一块大洋,我暗自这样想着,总惦记着将来用什么来还账。
临回连时,那医生指着我的脑门儿说:“当了兵就得学会讲究卫生!你自个儿看看你的手,污垢有一寸厚,看看你的头发快能梳小辫了,看看你的鼻涕,快要过黄河了!他这么一说,逗得同去看病的人一阵哈哈大笑,我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一个下不来台,总觉得这个人不该守着这么多人来寒碜我。回连后,我就打了两盆热乎水,把身子彻底洗了个干净,又跟宋子清、刘凤楼两人借了一吊铜钱到街上剃了个和尚头,看起来比以前的我秀气多了,我再到卫生所去换药时,进门儿以前先用袄袖子把鼻涕擦干净,省得那医生再说我“鼻涕过黄河了”。
就这样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七、八天的工夫,伤口已经结了干疤,周围的好肉开始发痒。班长说伤口发痒就是已经好了的症状,让我不要用手指甲去挠。果然如此,不出半个月,就治好了我的伤。我带着感激的心情对班长说:“多亏大哥你疼我,给我治好了伤,我不知怎么感谢你,又不知拿什么来还你的账哩!”班长听说便笑着说:“你真是个傻瓜子儿,我那是跟你闹着玩的,你当是真的跟你要钱啊?别说是当了八路军治病不要钱,就是老百姓求上门来看病,还不要钱呢!我们共产党,八路军讲究的就是为劳苦人民谋福利,除痛苦,看病不要钱,还只是其中的一条,不然的话,怎么能称得起是劳苦人民的军队呢!
班长的一席话,真把我感动得流出了眼泪,我诚恳的说:“班长大哥,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干,报答八路军的恩典,也给大哥你争口气,露露脸!”班长告诉我:咱们八路军不叫老总,也不能称兄道弟,互相之间都称“同志”,你以后就叫我“班长同志”好了!
入伍一个月,耳闻目睹,亲身体验,八路军真是好队伍,当了兵比在家还要享福,真是一个幸福的大家庭!班长真比亲哥哥还要亲,全班同志都关照我。他们看我年纪小,凡是重活都不让我伸手,他们担心我晚上放哨人小怕鬼,只让我白天在连队站门卫。我心里寻思,八路军这样好,可我还向上级说了假话,实在对不住人家。
有一天下午在大操场做游戏,全连人有时分成两伙玩“骑马打仗”,有时围坐成一个圆圈玩“老母鸡拉拉蛋”、“瞎子打瘸子”。五班的李德俊,是唱京戏扮演小丑的出身,每逢他输了,就大唱“化子拾金儿”、表演“双簧”。我看了一会儿,就把班长拉到操场边上对他说:“班长同志,我当兵以来,说了不少假话,我觉得对不起你。我既不姓王,也不是小陈庄人。紧接着,我就把全部实情对班长汇报了。班长认真地对我说:看来你用这个办法跟我完全一样,这也难怪,因为咱们的军队乍到一个地方,老百姓都不知道咱是干啥的。旧时代的军队,净欺负老百姓,坑蒙拐骗,打人骂人,明抢暗偷,调戏妇女,老百姓恨透了他们,因此就有“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老百姓认识不到八路军是抗日救国的人民武装,错把我们当成了国民党的“丘八”老爷,兵痞子,所以不少青年一心要参军打日本,又担心这个队伍不好,只好留个后手,一看情况不妙撒丫子就跑。今天你能对我坦白了,就是个好样的,谁也不会怪你!明天你跟我到连部,重新填一张‘革命军人登记表’,这样你就正式的成了革命军队的一分子,以后大伙都称呼你‘陈健顺同志’了!我们跟着共产党,革命到底!”
有一天,让我跟着八班长到城西的相衙镇宣传抗日,又要招募新兵。相衙镇距王铎庄只有一里路,八班长特地准我一天假,让我回家去看看。我进了门儿,母子、家人团聚自有一番述说,然后搬着凳子察看我在笼子里喂的那只“黑嘴巴儿”鸽子,出乎意料,那只鸟儿早就肚皮朝上、两爪蹬天,不知在笼子里“睡”了多少天了,心里真有些难过!
在我回连队的时候,我就背着陈德芳妈妈,偷偷地把他领到部队来,由于他是我远门儿的姪子,又是我把他“扩大”进来的,排长允许把他也补在二排四班,有个熟人在一块,也免得他想家。刘凤楼和我开玩笑:咱们是出家人不爱财---越多越好,你干脆把你村的小伙子全领来好了!这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此,我就想起我们村里还有个陈登科,在家的时候,我不知劝了他多少遍,他总说不忍心抛下他奶奶。我下决心,早晚把他也扩大进来。一九七九我在天津和他见面,才知道他家里的境况很不好,共生有九个孩子,老伴长期生病,他告诉我,当年真后悔没有跟我一块去当兵。这都是后来的话,不必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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