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沂水“草沟战斗”的民间记忆(下)

Admin 发表于2016-05-08 23:54:50
双方都在积极备战,临天黑之前,整个战场处于极静状态,没了枪声炮声,也没有人喊马叫,村上的鸡狗也没有吱声的。天完全黑下来后,八路军利用夜幕的掩护,迅速向村周围运动部队,据说有的农民也主动跑去,要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条件,带领部队前进。中山村老农民阎兆乾,就主动带几个送手榴弹的同志,沿着一个叫梁子沟的安全通道,一直送到前沿阵地,再向前就是火力点了,才被部队的同志劝回来了。
在各路攻村部队运作好之后,晚六时开始攻村。因村北面紧靠一条河,村北面房墙院墙都筑得较高,敌人堵死了街口,不易进攻,就主要从东、西、南三面进攻。东西两面可能由四团的两个主力营攻打。东面的农家院墙很矮,有些还是篱笆障子,只有在村东头杨贵村家的木匠铺吊铺上,敌人把屋顶捅了个大窟窿,支着一梃轻机枪,封住了土地庙前进村的主要道路,八路军从那条路上进攻了一次不行后,就向南移,从洋槐树林里攻进了村,几个手榴弹就把敌人的机枪打哑了,而后每到一院就向里抛手榴弹,几个手榴弹就能夺取一个院子。但攻进院后,很少抓到敌人,他们都从相通的墙豁口向村里逃去了。我军很快占领了一大片宅区。南面由特务营进攻,村南有必须经过的一段平地,这里没有沟坳和青纱帐可利用。敌人有机枪守护,抛手榴弹又够不到他们。这个营由一连主攻,攻打数次才突进去,并有一定牺牲。当时在特务营当兵的张荣相同志曾记得,这时营中一连三班十几个人,在班长带领下,在机枪掩护下,首先强行冲到了村南一个院墙下,扔进几个手榴弹,夺取了一个院子,并以此为依托,又夺取了几个院子。三班班长得了一挺轻机枪,后来记了大功。西边因地形对敌人有利,打得最艰苦。村西南角有土高岗,村里人都称那个地方叫西崖头上里。这崖头上住户叫杨焕祥,他家是石头院墙,院内扣了一个大团瓢,院南、院西墙外,都是矮于此院的平地,没有任何遮挡。那年闰四月,阳历九月三日了,农历才七月十六日。天上月光很亮,从东向西看,人的活动能看得很清楚。敌人在院子里边支着机枪,火力很猛。赵学胜同志,当时在四团当排长,他领着一个排首先从西面发起进攻。头两次都被敌人打回来了,而且有数人牺牲了。第三次他带一班十几个同志,都把枪放下,每人腰中捆上了几枚手榴弹,同时躺在地上向敌人的机枪处滚爬。这时其他同志在后边,用枪挑着衣服晃动,敌人的机枪向远处猛射,岂不知我们的战士在他们的飞弹下已匍匐到了近处。一排手榴弹过去,敌人的机枪哑了。赵学胜带领全班的人同时跃起,又向院内扔了一排手榴弹。这时后续的同志也上来了,大家如同猛虎扑进了院子。剩下的敌人慌忙从院墙豁口逃到别的院子去了。赵学胜他们夺得了一挺机枪,占领了村西敌人重点守护的庭院,他们以此院为依托迅速向外扩大,又占领了一些院子。进村部队和敌人展开了巷战,经过大半夜的战斗,已经占领了全村街区一半以上,并已打死打伤伪军一百余人,缴获了一些武器弹药马匹等,生俘数十人。再打时,遇上村西北角一处石墙大院子,是“洋教”(信天主的)大院,那是兄弟五个居住的上下连片大院子,不但石墙高,外边的街巷也堵得很严,几经努力都未攻进去。当时敌人在各院子里边的火力都很强。据西草沟村老农民杨焕兴和几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共同回忆,当时他们村内,有六户的房墙上架着机枪,这六处的子弹壳都成堆,有的拾到了半粪篓,有的拾了一牛筐,可见敌人的火力之猛。更严重的是我军各营连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攻街院的得力武器——手榴弹都用光了。相持到临天亮前,团首长考虑到我们对敌人是一比一的战斗,攻进村去的我军人数,可能还没有敌人多,也考虑到敌人会“困兽犹斗”,就命令攻村部队全撤出来了,改在村外各制高点上围困敌人,对他们实行露头就打。
这时可能是团首长的几个人,在盆山村开会,别人喊他们时,都没有姓名,也没有官名,都是几零几、几零几的喊,他们在研究下一步的打法。据说基本思路是实行火攻,把敌人用火烧出来予以歼灭,烧了老百姓的房子,由地方政府帮助重建。为了筹备火攻,盆山村的干部魏兆久、魏京三等积极配合。火攻方法有二:一是购买民间善飞的鸡,将鸡的尾巴上浇上煤油,点上火扔进敌人占的院中,鸡烧痛了会乱飞,以此引起大火烧敌人;二是找了一些长杆子,头上缠上棉花也浇上煤油,准备从敌人占的院子屋后点火烧敌人。盆山村的群众听说打草沟村用得着能飞的鸡,就家家户户不管有多好的种公鸡和多么能下蛋的母鸡,只要能飞就抱着送去了,很快收了一大堆。军民共努力,一直准备到过午,只等天黑进行火攻了。同时因新补充的弹药未送到,团首长向地方同志求助,柴山区委书记耿泰三指导员、区武委会黄加祥主任,马上决定向临近几个村的民兵借手榴弹,有多少借多少。临近几个村的民兵也很积极,中山村民兵共有七个手榴弹全交上了,盆山村是联防中心村,交上的最多,至于各村凑了多少,现在都记不清数了。还有的群众找部队领导说,他熟悉西草沟村内地形,要求晚上攻村时,他带领进村。
就在周密准备时,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敌人沿着从盆山村下来的一条小河向西北缓慢攻击,未遇阻击就放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佯攻。团首长马上认定,敌人要向东南方逃跑,立即命令各部队迅速向草沟下河大路两边靠拢,准备打“出水”。果然不出所料,敌人从村中冲出一支部队,向着东面我们包围比较薄弱的地方猛冲,被他们冲开了一个口子,村中敌人一下子像开了闸门的水一样,不分队形,一窝蜂地向东南方向顺着河边大路猛跑。我们的部队在各处都吹起了冲锋号,那号声惊天动地,鼓舞自己的部队热血沸腾,吓得敌人胆战心惊,围村部队首先跃起追击。这时躲在山沟树林中的老百姓也都出来了,满山遍野都是人。看到盆山顶、中山顶、荆山子、养老山上的部队纷纷向山下冲。前沿和南北早赶到的部队,在路两边占据有利地形,机步枪猛烈向敌人扫射。整个草沟下河硝烟弥漫,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真是兵败如山倒,成片的敌人被撂倒了,没撂倒的就拼命地跑。敌人一直跑到柳泉上河,在这里遇上了沂中县大队。这是支在抗日烽火中产生的地方武装,也有很强的战斗力。他们在小河南边一块高地上,急等着参战,正面战场未分配他们任务,命他们在柳泉西山坡上备用。县大队之所以急着参战,一是灭敌心切,二是想通过打仗,从敌人手中缴获些枪支装备自己,就主动从山坡上下来,想向战场上靠近,正好遇上敌人“出水”。他们如猛虎下山一样,将敌人阻住狠狠地打了一阵,打倒了大批敌人,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同时主力部队也追来了,从后边猛打,敌人除了死伤者外,有的举手投降了,有的扔下枪跑散了。最后,只有一少部分跑回了莒县县城。
当时,西草沟村内和整个下河,遍地都是敌人的尸体,汉奸头子陈三坎也在草沟村下河腊条行边的地里被打死了。后来老百姓听说下河腊条行边打死一个汉奸头子,有些人去看,见在窝坑里有个年龄偏大、身个偏大的死尸,俘虏们说,那就是陈三坎。当时主力部队未来得及彻底清理战场,未见公布详细战果。因葛庄战场还在打着,他们匆忙送走了伤员,押走了俘虏,收拢了缴获的武器。在收集枪支时,四团老战士李行笃曾记得,战利品中竟有一挺带刺刀的机枪!引得战友们争先恐后地前来观看。而后他们就迅速撤出了战场,其他交由地方政府处理。柴山区的有关领导带领区中队来了,工作重点是抓俘虏(多是伤兵)和收集军用物资。当日到了临近黑天,葛庄战场的敌人也突围了,有一少部分残敌上了雾露崮,有几个鬼子突错了方向,顺着沂河南岸向下跑,他们可能想去草沟找陈三坎部会合,但经过信家庄、黄家庵直跑到了北越庄,得知陈部己被歼灭,他们在找当地群众帮助时,群众不配合,他们当场枪杀了两个人。随后追击部队来了,大部分敌人被八路军同志抓去了,少数跑散了,个别的藏在青纱帐中俟机潜逃,草沟战场逃散的汉奸就更多了。政府一号召抓俘虏收枪支上交,群众就一齐抓鬼子逮汉奸,到处都有抓到的俘虏。拾到枪支弹药的,交到政府后,都受到表扬和奖励。北越庄村民兵相明忠和赵日昌在村北河边巡逻时,发现玉米地里藏着一个带枪的鬼子,相明忠猛一拉枪栓,大喊一声,那个年龄不大的鬼子,可能是个新兵,吓的把枪扔到地上去了,他们抓住了这个鬼子,得了一支冲锋枪,并在村中其他人帮助下,把鬼子和枪支送到了柴山区政府,后来在全区受到了表扬,并奖励了他们一头黄牛和八十元钱,还有每人一身军装,对村民兵队则奖励了20枚手榴弹和一支大盖枪。临近的小官庄村还在村西秫桔团里逮了一个受伤的鬼子,该村现已八十六岁的老农李振东记的,当时用抬筐(牛筐)抬着送给了政府。另一个逃跑的鬼子,跑去了沂河北岸,叫武家洼村的民兵抓去了,他们交给了沂北县的有关领导。同时在沂河岸边有几个秫桔团里和武家诸坞村北河边上,还发现了几个老鬼子尸体,估计可能是绝望了自杀的。另外还传说有个农民缴获了一匹大洋马,交给政府转到部队后,也奖励了一头大黄牛给他。
当时,西草沟村虽然解放了不到一个月,群众却早就向往共产党,他们都主动配合上级来的人工作。主要是在村中收集了一些跑不动的汉奸伤号和军用物资,都如数上交了。汉奸抢的东西在村内外扔的到处都是。汉奸们有些腰里捆着银元,有些子弹袋里装着银元,凡是军队和区里的干部拣到的都上缴了。胆大早回村的群众也捡了一些,政府未予征缴,默认了谁捡到谁有。
战斗中我军有伤亡,但数量不多,就没有单独建草沟战斗烈士林,全部运到团坪峪烈士林进行了安葬。战斗开始时早牺牲的几个,已在盆山、中山两村,用上好棺木进行了掩埋,也起出来,抬着棺木送去了团坪峪烈士林安葬。
当时最难办的是敌人的尸体,一是数量太多,二是老百姓坚决不准埋。那时土地荒场全是私有,任何人的地皮都不准让汉奸的死尸玷污了。有人说里边如果有真日本鬼子尸体,可以进行掩埋,但汉奸不行。他们帮着外国强盗杀自己的同胞,都是些丧尽天良、贼里不要的东西,对他们必须暴尸荒野、喂狼喂狗。不但在外边的坚决不埋,已埋了的要全部挖出来,这是全村人的一致主张。草沟村人真有骨气,也有胆量,说到做到。全村人回去后,顾不得已经被敌人破坏的残破不堪的家园,首先是向外扒汉奸死尸。敌人在逃跑前,掩埋了已被打死的多数伙伴,因被围困不能出村埋,又碰巧这村坐落在一片黄土地上,比较好挖穴,敌人就在村中院子里挖穴埋。那时村中有些户,都为老人准备了送老棺材,叫他们全用了。每棺盛一个当官的,就埋在了他们的院子里和场园里。那些小兵也在院内挖坑埋了,有不少都填在地瓜窖里,有的一窖填好几个死尸,而且都没有留坟顶,在上边用碎石乱草或火烧等进行了伪装。老百姓很熟悉自己的地形地貌,一看就知道哪个地方埋了汉奸。他们快速进行了挖掘,当天就把大部分汉奸尸体挖出来了,占了棺材的也磕了出来,统统用铁抓钩抓着拉去了村下河。那河的南边有很长的一段土崖头,汉奸尸体都被从土崖上推到了无主的河中,成了周围村狗们的美食。地方政府虽曾动员群众掩埋,但群众普遍认为,“罪该万死狗汉奸,死了喂狗理当然”,在群众极大愤恨情绪的“火头”上,谁也无法叫他们去埋葬汉奸,只好算完了。
当时上级有优待俘虏的政策,对伤者要给予治疗。第三天,诸坞村在秫秸团里发现了一个伤了脚的汉奸,他可能是在柳泉上河被打伤后爬到那里去的。报告了上级后,叫送到驻荆山区王家万子村的八路军医院去。这路有二十多里,还隔着一道山,途经越庄和中山两个村。诸坞村的人嫌远不愿送,上级就叫用一村转一村的办法送,即诸坞村送到越庄村,越庄村送到中山村,中山村送到王家万子村。送到中山时,天快黑了。我见过那汉奸,是个大个子,用破黄褂子包着脚,坐在大杌子上。杌子两边绑着扁担,扁担两头拴着车襻。越庄来送的人,抬到村东头放下就走了。中山村农救会长(未公开的村党支书记)刘廷宣和庄长杨焕礼,忙着找人转送,但找谁都不干。两个村干部说上级有指示,咱必须执行。在场的有人生气地说,这是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把他抬到老西万大沟里,磕在大光崖下喂狼就是。两个村干部坚持执行上级指示,费了很多唇舌,找了两个人,答应给他们算出夫支前的义务工,才同意去送。还怕他们真磕到山沟里去了,就规定送到八路军医院后,必须拿收到条来。那两人很老实,第二天早晨还真拿着收到条回来了。又过了一天,中山村西万里,又抓到两个受伤的汉奸。他们因为流血过多和几天没吃饭,眼看不行了。有偏激的年轻人愤恨地拿起石头来要砸死他们,村长杨焕礼进行了制止,说不能违犯上级政策,咱把他们送给上级,由政府处理。后来那二人医好伤后,其中一个参加了八路军,还两次给杨焕礼来信表示感谢。这证明优待俘虏政策的英明。
草沟战斗是一次迅速而漂亮的歼灭战,以我方很少的牺牲,消灭了一千多敌人,打死了汉奸头子陈三坎,歼敌总数和解放沂水城歼敌总数很接近,在当时也称得起是很大的胜利。但其战果未得到很好的宣传,战士们的英雄事迹也未得到很好的宣扬。原因是它和葛庄战斗是一个战役两个战场,在鲁中军区总策划下,具体由两个互不隶属的指挥单位各自实施。因葛庄是主战场,又消灭了大批鬼子兵,并缴获了一门四一式(也有的说是八八式)山炮,在全国影响很大,各报刊在宣传报导时,都大量宣传葛庄战斗,有的提到草沟几句,有的一句也没提。葛庄战斗的总指挥孙继先将军,三十八年后写的回忆录里,只讲了葛庄战斗,未提到草沟战斗,草沟战斗又没有人写回忆录。《罗荣桓传》里提到了这次战斗,说歼敌一千余人,打死了伪军头子陈三坎,但把“草沟”误成了“陶沟”。还有的材料上写成了“曹沟”。我查了很多材料,当时的文字记录很少,只有1944年9月17日《大众日报》以“鲁中军区发表葛庄歼灭战役公报”为题,在讲述葛庄战斗时,有一段讲到了草沟战斗歼敌1000余人。但太简要,只有五百来个字。事情已经过去七十个年头了,指挥这次战斗的领导都已经不在了,只有当地有些人,还一辈一辈的口头向下传说当年的“打草沟”。但越传越少,有些情节还变了样。我家是和西草沟只隔一条小岭的中山村,当时我亲自看到过一些外围现象。我离休后在临沂休息,每次探家,常常和老兄弟、老亲朋们谈起“打草沟”,有意识地收集记录了一些材料。再加我的兄长阎文立,在四十军干休所休息,他们所里还有几个参加过“打草沟”的同志,我去探亲时也和他们谈过,他们向我提供了一些重要材料。我已经八十四岁了,再不抓紧记录,怕我这些材料也会消失,就鼓起勇气写了这篇文字,无奈里边“大该”、“可能”、“传说”太多,这是无法之法。请知情的同志批评指正。

(编者:该文成稿于2014年,最近阎文征老人将该文转交给沂水县档案馆保存,谨表谢意!该文再现了与“葛庄战役”同时发生的“草沟战斗”的历史场景,对研究历史、教育后人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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