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秀卿回忆1942胶东反扫荡负伤养伤的过程

Admin 发表于2016-05-09 18:20:49
    一九四二年冬季,日寇对我胶东抗日根据地进行了规模最大,也是最残酷的一次大“扫荡”。当时我刚参军三个月,在野战医院三所当调剂员。
    敌人向我们根据地推进,情况很紧急,我们晚上都睡在山里。一天,天刚亮,西面响起了枪声,天色还在朦胧中就看到了逃难的人群。天亮了,看得更清楚了,到处是拉着牲口的、抱着孩子的、背着包袱的、拥挤着喊叫着的人,有的顺着小路走,有的漫山遍野的走,都是向东走。
    我和林淑贞同志装扮成当地妇女,每人提着一个包着救护药品和器械的包袱,由村干部田同志带领转移,随着逃难的人群向东,向马石山方向跑。鬼子在后面追,飞机在空中转,逃难的人更加惊慌混乱了。越往东走,山野里难民越多,村庄里却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白天。天黑下来了,我们刚刚爬过了铁山,遇到了区中队的三个同志。大家凑在一起,从山上向山下一望,四周几十里都是火把,像火龙一样把我们围在里面,四外还响着枪声。现在我们都明白了,我们是被鬼子拉在大网里。谁都知道明天该是怎样的情景,必须坚决突围。一会儿又来了一些青年人和老大爷,凑起十几个人了,大家都围着区队干部七言八语地计划突围,我和淑贞很少说话。那时,我心里不知害怕,只想着坚决跟他们突出去。区中队同志下去侦探了两次,回来说敌人已发觉我们了。大家正在发愁,从后山坡上来了一些穿着瓦灰色衣服的人,近前一看,带头的那个人是主力部队的岳教导员。几个月前,我到前方我爱人那里去时曾见过他。他问我们都是哪些单位的?我们把代号告诉了他。这时人越聚越多了。岳教导员向大家作了简短的动员:“我们要坚决突围,突围时大家一定要沉着,敌人打枪打炮不要怕,要肃静不要出声音,能不能做到?”大家都齐声回答:“能做到。”接着编了队,前后都有战士,把我们夹在中间。开始时轻轻的脚步快步走,在靠近敌人火堆半里路时,就飞跑起来。我和淑贞手里提着包袱,气力又小,跑不过他们男同志。快冲到火堆的时候,我身后的男同志呼呼地冲到我前面去了。突然眼前一黑,我撞到地堰下面跌了一跤,等爬起来一看,同志们都走远了,只见一列灰色的影子,像风一样接着就不见了。敌人三面向我打枪,远处鬼子伪军哇啦哇啦的喊着,我着急得不行,拼命往前撵,也顾不得招呼淑贞了。忽然看到地上卧着一个部队的同志,我想救护他,一拉才知道他已经牺牲了。子弹在我身旁扑哧扑哧的响,炮弹在四周爆炸。突然,我腿上象火烧了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我负伤了。这时也忘记了害怕,挣扎起来试了试还站得住,就用尽全力顺着小沟又跑了起来。血流在鞋子里,步子更沉重了。忽然看见地下有一只干粮袋,不能丢。我一手提着干粮袋,一手拿着药品包袱蹒跚的走着。淑贞也从后面跑上来,她看到我问怎么啦?我说负伤了。她又问我骨头断了没有?我说没断。我顾不得再说话,就随她又跑了半里路,到了一个村头。这村中也有鬼子,他们向四外开着枪。我们斜插过去,看到一个大秫秸垛就钻了进去。敌人追过来了,胡乱打了几枪,我们藏着的秫秸垛也中了两枪。沉静了一会儿,淑贞小声问我:“要是敌人真搜到我们怎么办?”“就说我们是姊妹俩。”“要是敌人认出我们是八路怎么办?”我说:“我们就是八路嘛!一个死朝住他啦。”我心里在暗想,淑贞怎么也怕起来了?当时不知她是在考验我。静下来了,我才感到伤口很痛,淑贞把止痛药水打开,叫我喝下去。我对她说:“你逃出去吧,不要管我。你出去替我写三封信:一封信给前方王教导员(我爱人),一封给我婆婆,一封给我母亲。”她安慰我:“我不能离开你,我们要在一起。”
    我们说着说着,我不知不觉的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淑贞轻轻摇醒了我,说:“好了,好了,鬼子走了,村里有人啦。”我也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和有人挑水的声音。淑贞说:“你等我到村中弄担架。”我说:“我们一块走吧!”我们钻出了秫秸垛,她半背半拖着我到了村中。遇到一位老大娘,她留我们吃饭,我吃不下去,只吃了一个芋头,喝了一碗水。外面又响枪了,一定是鬼子又回来了。淑贞急忙拖着我转到村后一个小山上。可巧,又遇到田同志了。他高兴地迎面跑过来说:“谢天谢地,你们可出来了。”原来昨夜突围出来后,我们失散了,他就隐蔽在山上,一直等着我们。
鬼子又回到刚才我们吃饭的村子,刚回到村的老乡又漫山遍野地跑起来了,鬼子不断地打着枪。
    田同志和淑贞扶着我走了二里路,过了两个小山岭,我实在不能走啦,就恳求他们:“把我放下,我不走了,你们走吧!”他们不肯,只允许我休息一会。我一倒下又昏了过去,苏醒过来后又被他们架着走了。约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回到分所原来住的地方,几个护士把我抬到山里去了。
    这附近没敌人了,医疗分所的同志都回来了。他们在原地和鬼子转山头转出来了,伤病员都在洞里,都没有损失。
    护士把我送到两个男伤员住的洞里,洞太狭窄,我头旁边放着一盏马油灯(油是从鬼子的死洋马肚子里扒出来的)。我疼得头一晃,把灯碰翻了,大半碗马油扣在我头上。一位姓于的男同志(他的腿被敌人打断)见我流眼泪,鼓励我说“革命战士不要掉泪!”接着他唱起“重伤不哭叫,轻伤不下火线”的歌子来。
    第二天上午,我被抬到洞外向阳背风的山坡上,黄军医给我动手术。我忍着极大的疼痛,腿上的弹片终于被拿出来了。入夜,我被抬到另一个洞,这是护士们昨晚连夜专为我挖成的。这样就开始了洞内的隐蔽治疗生活,每天天不亮医生护士们点着灯来上药,用被子堵住洞口,还送来一泥罐热面条和馒头。走时,他们砌好了洞口的石头,安慰我们几句后,趁天亮以前去疏散隐蔽了起来,一整白天再不见人来。
    一天上午,黄军医来上药,他一边扎着绷带一边对我说:“你们俩真是天生的夫妻,同甘苦,共患难。”我心里突然一跳感到不好,“我爱人也负伤了吗?”我心急地追问。他支吾地回答说:“今年春天王教导员负伤后也是我给他取的子弹,也是经过我的手治疗的。”他走后,护士小严来了,我问她:“你听说王教导员怎样了?”她答“不知道”。“黄军医已经告诉我了。”我紧接着诈她。她脸一红说:“是啊,王教导员也负伤了,也住在我们所里,还给你一封信,在马指导员那里,他不让告诉你。”一切都明白了,我求她快告诉指导员把信拿给我。我心中忐忑不安,他的伤是轻?还是重?打在什么部位?有没有危险?我和王殿庆是在1937年相识的,也在那年定了婚。1938年他参加了革命,今年二月我们结了婚。我在他的鼓励影响下,三个月前也参加了革命。在这动乱的日子里,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在一起不过十几天时间,但我们的感情却像鱼和水一样。现在他负了伤,我知道他多么想看到我,多么想得到我的看护。我焦急得一夜睡不着,真想忍着痛爬到他那里去,但又怕别人笑话我。
    第二天早晨护士来上药,马指导员也来探望伤员。他刚进来,我就问:“马指导员给我信吧!”“我就是来送信给你的。”他说着就把信递了过来,一看正是我爱人的信,他是轻伤,我放心了。我想对马指导员提出去看我爱人的要求,但话到嘴边又羞得咽下去了。
    我负伤的第四天,日本鬼子在马石山合围后,又转回头来清剿了。我事先不知道消息,上午听到了几声枪响,以后听到在我的洞前面一阵皮鞋声,接着洞上面的土哗哗地响着往下掉。日本鬼子踏着我们的洞顶过去了。我的心嘣嘣直跳,紧张地趴在洞口,从石缝向外看。对面小山上的敌人擎着太阳旗,一些便衣夹在穿黄衣服的日本鬼子中间,大喊着“鬼子走啦,快回家吧。”还有些伪军七零八落地唱着“老乡们来呀……”的歌子,这些是在玩把戏骗人出来,我们才不上当呢。几小时后鬼子才过去了。
以后日本鬼子没有再来,但情况时紧时松。在看不见太阳的洞中生活了一个月,未洗过脸,也未换衣服,头发上凝结的马油加上泥土就像上了一层胶。在这些日子里,我收到殿庆三四封信。信上告诉了我他负伤的经过。“我带领部队掩护军区政治部和团部机关突围,因年初作战负伤,身体虚弱,在部队急行军中掉队了。我叫通讯员去联系部队,一个人隐蔽在几棵小树下等通讯员回来。正在此时看见三个鬼子端着刺刀在追着一个穿黑长棉袍的区干部,眼看鬼子刺刀就要捅到那位区干部。我立刻站起来猛跑几步,用已经卡壳的匣子枪对准一个鬼子,鬼子一怔,区干部乘机跑掉,我旋即从三个发怔的鬼子中间冲下山坡。鬼子向我打了几枪,我腿上中了弹。鬼子本想下坡去追赶,但发现另一方向有我军,便顾不得我,而向另一方向的我军射击……我才冲出重围……。”他给我的另几封信勉励我争取入党,团结同志,学习文化,我努力照他的话做了。
    反“扫荡”结束了,环境平静了,我的洞里生活也结束了。护士们扶我骑上毛驴往村中走。到了村中,我一眼看到殿庆,差一点叫起来。他走过来扶我下了驴,握着我的手,由于过度兴奋加上在别人面前的害羞,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殿庆看我还带着根拐杖,便亲切地说:“秀卿,伤没全好吗?”我红着脸点了点头。那时,真想马上有一间小屋,两个人在一块好好地说一说压在心里的话。
(包秀卿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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