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粉碎“四人帮”一年后深秋的一个傍晚,只见父亲与往日不一样独自坐在暮色笼罩的窗前,我立刻有一种不祥之兆,预感到发生了什事情。打开灯快步来到父亲身边,发现他四肢冰凉、头冒冷汗,神色黯然,赶快拿来药和水喂他吃下,后来父亲给我们讲了下午的事情:省委组织部门来了两个人,通知组织给他做的历史结论并劝退出党,听后父亲对他们说:我是一个有近50年党龄的人,离开党就会像断奶的婴儿,活不下去啊!说得其中一位女同志流泪了,他们同意父亲拒绝签字、保留意见、上访中央组织部重新审查的要求。这个结论对父亲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如同一个熬过漫漫长夜的人,即将迎来黎明曙光之际,却被当头一棍打倒。当时尚未拨乱反正的组织路线的确极大地伤害了他,险些送了命。然而即使在这样的时候,父亲仍说着那句话:我相信党。如同一个被母亲屈打的孩子仍紧紧抱着妈妈的腿不放,苦苦地依恋着她。
人生苦短,23年的特殊考验送走了父亲的人生好时光,当他真正一身轻的时候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他丝毫没有抱怨、没有牢骚,正像他常说的“心底无私天地宽”,乐观坚定地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忍辱负重地为党的事业工作。
在父亲卧室的墙上,常年挂着一幅为丁香烈士写的诗文字画,书架上总是摆放一盘清水泡的雨花石,第一个出生的女儿取名为丁香。母亲非常理解父亲与丁香烈士的真挚的革命情意,每年到12月3日丁香烈士就义的纪念日,母亲都为父亲备瓶好酒,取出二胡,让他尽情地抒发内心对丁香烈士无尽的怀念。1982年父亲在雨花台烈士群雕的东侧亲手种下了一棵丁香树,每到春季来临时,他都争取去雨花台为丁香树培土,而且每次去之前都一定要理发、整装一新,好象信教徒参加神圣的朝拜一般。在浸透烈士鲜血的土地上,丁香花分外秀丽清香,大概是草木知情通人意,寄托着父亲的情感和心灵。1990年春天举家回迁北上之前,80高龄的老父亲计划好再一次去雨花台,但因心脏病复发而取消此行,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回到沈阳的日子里他还老是想着南京、雨花台、丁香树。1992年的早春,北方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父亲已向往着江南阳春三月的桃红柳绿,和母亲计划着要去南京,然而第二天他就病倒了,匆匆离开了我们。1993年父亲去世一周年,在丁香花开的时节,绵绵春雨中我们和母亲一道带着父亲的骨灰来到雨花台,在他亲手种植的丁香树下,秀丽清香的丁香花瓣纷纷落下伴他入土而安。自本世纪初父亲在南京出生,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雨,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国版图,最终魂归故里与丁香朝夕相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们一直都在读着,读着父亲的一生,原来认为他很伟大也很普通,富有浪漫的传奇色彩,然而更有委屈甚至窝囊、悲哀。今天在共和国历史画卷中父亲的英姿、从连日来亲朋好友纷纷来电的追忆里,终于读懂了:父亲有着坚定的信念,有丁香烈士为精神支柱,他一生都在为他的信仰追求着工作着,他很忠诚,一刻都未有过偏差,他很满足,无怨无悔。他的朴实风范永存我们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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