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对我来说是最伤心的年代:老伴不小心被树枝崩伤了一只眼睛;我敬爱的辛苦了一辈子老母亲病故;因早年我们就在外当兵,后来只见过四次面的胞弟走了;我最喜欢的妹妹辞世;五十六年来我一直思念的侄女也走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积极地帮我关心我、胜似亲兄弟的大舅哥也永远离我而去;我的大哥也把身体丢在中国最寒冷的东北牡丹江。
可怜的母亲(朝鲜族)十四岁就被卖给一个当时在“望京”(南韩首都)作生意的湖北人当丫头,十七岁被当时在那作生意的我的父亲娶回了家。三十年代初随我父亲挑着我和弟弟回到了山东老家。父亲用在南韩作生意赚到的积蓄买了地,盖了房。我母亲刚回来之初人生地不熟,连中国话也不会说,生活上的不习惯就更不用说了。还好,丫头出身的人都能吃苦,种地、割草、打场都能干。而且我母亲的手非常巧,空闲时帮邻居乡亲剪裁衣服,特别是小孩的衣服,年数多了中国话也会说了,与周围的乡亲关系处的很好。
我和弟弟都是十几岁就参加了八路军,我们正在前线与敌人拼命的时候,我家乡的一家人却遭到了不幸,被扫地出门,房产土地都被没收了。家里所有的人挤在一处破旧的房子里,分给了一处离家较远的贫瘠的土地。土改后第二年,老家遭遇灾荒年,全家除了刚满十岁的妹妹以外全都莫名其妙的病倒不起,全靠妹妹挖野菜加点少的可怜的玉米面维持十几口病在炕上的人的生命,二个多月后全家人的病好转了。可那个可怜的妹妹却又一病不起,死在了我妈妈的怀中,后来我听说那个妹妹太懂事了,每天煮好了野菜先给大家吃,她几乎吃不到剩饭,是连病加饿死去的。
尽管我和父亲的世界观不同,但对他的一生我还是很敬重的。我的爷爷在我记事的时候,是一个木匠,家里还养了一头小毛驴。家道中兴(成了地主)后来家道中落(扫地出门)都是我父亲这一辈的事。
我的父亲是因为一半烧饼没吃上,一气之下闯南韩的。那年我的一位叔伯大爷爷出外回来探家分礼物,他的晚辈们每人一半烧饼,不知为什么我的父亲没有分到,他很上火,决心也要出去闯,有很多烧饼吃。
初到南韩他先是给人打工,后来自己办了一担挑子,走村串户给人家修碗、锅、缸一类的东西。由于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点钱,就在“望京”与别人一起开了一家取名叫“合同炉”的铁业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忙不过来就请师傅帮忙。
我的父亲很聪明:合同炉的附近有一户“大家”被“臭虫”闹的非常烦心,天天晚上睡不好。我父亲想了一个办法,给他做了四个铁碗,分别放在了他睡觉的床四个床腿下,然后在碗里倒上水,臭虫往上爬到碗里就被溺水而亡,用户大喜。
我的父亲很节俭:有一次馒头蒸酸了,伙计们都不吃,把馒头扔进了泔水缸,被我父亲发现了,他一声不吭把馒头全都捞了出来用水洗净,晒在房顶上,一锅酸馒头被他一餐一餐的吃完。平时家里的人都很打怵和父亲一个桌上吃饭,因为我们家吃地瓜是不能扒皮的,地瓜皮上被地蛆咬过的地方吃起来非常苦也不准扔掉。父亲常年在地里做农活是不舍得穿鞋的,以至于脚后跟裂开很深的口子,他用麻绳把口子缝起来,照样干活。
就因为他这样几近苦行憎似的“勤俭持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攒了一点钱,在家乡买了房子买了地,成了日后的“地主”。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用唯物的观念看我的父亲在哪个年代还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真的是全凭老老实实用自己的双手苦干、拼命干再加上节俭,在村里获得了很好的口碑。这样富起来得人应该是受人尊敬的。有一个例子很说明问题,我的亲叔叔是我父亲唯一的弟弟,当年分家的时候每人分得了完全相同的财产,可他平时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种地不顾家,每天赌钱玩女人,有一年年关要债的人挤破了门,他在外面欠赌债一百多大洋,我父亲为了能感化自己的亲弟弟,替弟弟还欠债,就把债主都叫来我家,当着叔叔的面把一面袋子白花花的银子倒在桌子上,我叔叔丝毫不脸红,也不知廉耻,笑嘻嘻的看着人家把银子拿走,后来土改时他的土地房子都被他抽光,赌光,他的老婆孩子都吃住在我们家,可叔叔住在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家,每天还是照常赌。那时我勤劳的父亲已经在村里盖了30多间房,买了近百亩地,养了牛和骡子,所以我们家成了地主,而我那位整天在外边吃喝剽赌的叔叔家成了贫农,重新分到了土地,在村里成了革命可以依靠的力量。
土改第二年,全家的病人好了,父亲觉着只在家里种那几亩离家很远的薄地无法养活全家,重新拣起了货郎担,农闲时串街走村给人家补锅、碗、缸修锁等以此收入来贴补一家人的生活,慢慢地家里人的日子能过得去了,再慢慢地生活不次于别人家了,后来家里还买了一头小毛驴和手推车等农具。
五二年我把大妹妹安排在齐齐哈尔市我小学时的一位同学处,他是第一机械厂的工人。我妹妹在那参加了工作并和一位木工师傅成了家。
一九五三年,我们在新建的胶县机场飞行训练。初秋,我父亲来胶县看我,第三天下小雨,早晨上厕所滑倒了,摔成了脑溢血,住进了师卫生队,医生告诉我:治不好了,快回家吧。在送父亲回家以前总算了却了父亲的一个心愿:寻找到了父亲在韩国一起做事的结义兄弟。父亲在不知详细地址的情况下让我往胶县马家庄发了一封信,没想到马修道老人真的来了。他就住在机场不远的胶县城内。看到躺在卫生队的父亲,他们抱头痛哭了一场,说起往事,我父亲只是点头或摇头,坐了半天,老人含泪分手了,他们心里非常明白这是永诀。电报济南我当兵的弟弟处,弟弟来了,父亲已经认不出他的儿子,看到写着弟弟名字的字条后他看着儿子笑笑,眼里流下了泪水。
当时正是雨季,陆路被大雨冲的不能通气车了,我和弟弟只有从青岛上船到石岛,然后租了一辆独轮车推着父亲,一路上父亲真是遭了许多罪,在父亲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儿子没有条件让父亲能舒服一些,在路上走了三天才到家。家人一看到这种情形个个失声痛苦,我与弟弟也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假期到了,在家里只住了4天,我离开了家而且是永远的离开了父亲,因为回部队后不到一个月就接到了家书父亲病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生活一落千丈。那时部队没有实行薪金制,我每月二十多元的津贴,只好作为家用。
五四年我回家探亲,走进村子以后还没进家门碰到熟人问我:你是接到信回来的吧。我当时一听很紧张,心里想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由脚下加快了步子,进了家门第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只说了一句话:回来了!看着母亲抑郁的眼神,我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知道14岁的侄子考上了学,但是人家因为我们家是地主而不让上,侄子一时想不开吊死在大门口。我老妈看到孙子死了一气之下用同一根绳也吊死在同一个地方。这样惨的悲剧,传遍了四乡邻里。这个屋是谁也不敢住了,临时借住在邻居家。看着一家老小,母亲年迈、两个弟弟只有三五岁、一个妹妹只有七岁,还有一个侄女也不过十岁,我心中非常难过,心中一直想着一家人今后生活怎么办。
事情确实凑巧,我回家的第二天,母亲去原来的屋子取粮食,拿了粮食刚出门,后面轰的一声响,原来屋里的内墙倒了把铁锅砸的粉碎,只有一步之差就砸在了母亲的身上。知己的乡邻们都认为这是不详之兆,都说这里你们不能住下去了。我想的确如此,自己走后这一家人根本无法生活下去,便和母亲商量后到村公所办理了户口外迁。
为了赶早车,天不亮我们一家人就带着简单的行李上路了,出村了,我的心情很复杂,全家人离开生养我们的地方,离开熟悉的热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前面的路很渺茫,不知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但眼前只能往前走。
因为无处可去,我只好把全家送到胶县马修道老人家住下。我非常感谢他一家人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热情的收留了我们,帮我们度过了难关。
一九五九年除了我把侄女留在了我这(供她读书,一直到成家),其余的家人全迁到齐齐哈尔我大妹妹处。一家人的到来,一下增加了她家的经济负担,大妹妹和妹夫默默的承受了这一切,这也是我最爱大妹妹的原因之一。所以她的过世我非常难过,令我这七旬的老人泪流满面,不舍得这位劳累了一生的妹妹离我而去,她为了敬养老娘操碎了心,吃尽了苦,也连累了她的家人。她在病中没有得到我们的照顾,没有我们的一句安慰话,甚至我连知道也不知道,至今想起来就心中难受的过不去,就在她走的前几天我还写信约她到老家威海同享晚年,万万没有想到接到的回信却是噩耗,不知道她看没看到我的信,孩子们回信一定抽时间到威海探望大舅大舅妈。几十年来大家都在忙忙碌绿见面的机会很少,多想有机会姊妹们在一起住些日子,大家啦拉家常,叙叙旧,可现在我与亲爱的妹妹已是阴阳两隔,只愿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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