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和范淑香两个人去接伤员,一个小孩一只胳膊在拉地雷的时候被炸伤了。他清醒了以后,讲起了负伤的经过:那天,他们几个民兵看见3 个敌人押着老百姓,敌人怕我们的地雷,让老百姓走在前面,眼看着送上来的敌人,但不能拉雷, 大家都很窝火。这时,他急中生智,故意站起来“嗷”地喊了一声,敌人果然丢下了老百姓,回头向他们这边扑过来,他就势拉响了地雷,可是自己却忘了趴下,结果也被炸伤了。我们给他检查了一下,左胳膊伤得很厉害,骨头炸断了,皮肉也开始发黑化脓,按一般的情况,恐怕只好截去这只胳膊。我们的医生叫张燕,大连医学院毕业的,技术一流,他能做复杂的外科手术,而且动作很快,一次截肢20分钟就能做好,这在我们这里是特别不容易的。张医生亲自给他检查了好几遍,再三考虑,说:“小孩子骨头嫩,尽量想个办法,叫他这只胳膊长上,将来还能拉地雷。”
手术室一定要设在地面上,手术也一定要安排在白天,这就不得不在敌人袭击的空隙中迅速进行了。我们的手术室原来是一间小学校的普通房子,积满了灰尘,平时放些破烂家具作为伪装。给小民兵动手术的那天,我们扫地、喷水、洒药,架好手术台,铺起白桌布来。手术台是特制的,有放药品和工具的地方,小台桌上放着一切需用和备用的东西。一切布置好了,侦察情况的同志来报告没有敌情,然后才开始抬伤员,手术室墙角上的秘密洞口打开了,伤员们从这里被慢慢地抬出来。小民兵经过几天的休息,已经有了精神,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看屋里那些摆设直转,不知道要他来干什么,稍微露出了一点惊慌的样子。张医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他躺在手术台上。小民兵嚷着说:“千万不要把我的胳膊锯了,我还要埋地雷呢!”张医生说:“小鬼,别担心,一定想法给你治好!你放心好啦。”小民兵高兴地笑了。打开绷布一看,伤口已经发黑腐烂了,整个胳膊像半节枯树枝子,大家都很担心是否还能治好。张医生很沉着,仔细检查过伤口之后,就叫下麻药。手术紧张地进行着,屋里静得连喘气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忽然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指导员刘子坚同志,他轻轻地掩上门,蹑手蹑脚走到张医生跟前,靠着他耳朵低声说:“敌人进庄了,快一点。”声音虽然很小,我们大家还是听见了,不由得一愣。怎么办呢?敌人每次来,少不了东翻西找。手术室里这一摊子都摆开了,如何能瞒过敌人的眼睛?伤员已经麻醉了,皮肉揭开了,手术一定要做完,而且不能有一点惊慌忙乱,手稍微擅抖一下,也会给伤员带来损失啊!我们几双眼睛都瞅着张医生。张医生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仍然全神贯注地做着每一个手术动作,镇静地拨弄着伤员胳膊上坏死的皮肉,一点一点地往下切除。现在,就是敌人闯进来用枪指着他,他也不会放下手术刀。指导员悄悄地走了,一会儿又返回来,急切地问:“怎么样,还要多长时间?”张医生没有停止手里的工作,低声地回答:“最少还要15分钟。”指导员吐了一口气,回头对我们大家说:“敌人在村长那里,暂时把他们笼络住了,大家要沉着,尽可能争取时间,做好手术。”时间过得多慢啊,仿佛一分种就像一两天似的,我们已经隐隐约约听到,外边敌人杂乱的叫嚷声,屋里却静得只听见拿放工具时的轻微声响,张医生脸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他自己不能擦, 别人用毛巾给他轻轻地揩掉。指导员进来好几次,从他脸上焦急的神情,我们可以知道情况是一步紧似一步,在这种情况下要拖住敌人,需要多大的机智,需要冒多大的危险啊!碎骨片一块一块地取出来了,消毒棉花一团团地扔在旁边,张医生为保全这个小英雄的一只胳膊,在做最大的努力。
终于,张医生搓了搓手,点了一下头。我们知道手术完毕了,这才松了口气。伤员很快运回了地洞,手术室也快速恢复了原状。这时从窗口里已经可以看见敌人在大街上乱跑。
事后我回想起来,才更感到当时的情形是多么危险,也更体会到张医生那种从容镇定的精神,是出自对革命的高度责任感,对同志的深厚的阶级感情。
我高兴的是,小雷手一天天好起来了,他很精明,很爱活动,吊着绷带在地道里到处串,我们也都喜欢和他闹着玩,这个顽皮的小家伙给我们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后来,他那只胳膊完全好了,他真的参了军,到我们的部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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