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发,我们这支七八个人的小队伍就把军装都包了起来,换上了便衣,女同志把头发挽成了小髻,挎个篮子,装扮成农村妇女的模样,就这样向西海走去。急行军走了四五天通过敌占区,在大泽山西找到了军分区司令部后,又跟着他们转移,一夜搬了两次家。后来带路的小刘同志领着我到了村头的一个小破草房前,这是我们的一个联络站,联络站的同志负责带我去见所长。
我和联络站的同志到了西头,走进一家小院子里,一个大嫂正在洗菜。我们一起进了东间,看见王所长在炕上盘腿坐着。一见我们进来,他从炕上跳下来,亲热地和我握手。原来他早已接到我要来的通知,对我的安全已做了周密布置。我们很快便熟悉了,他开始向我介绍地下医院的简单情况……正在这时,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女的,气喘吁吁地说:“黄皮子又来了,掌柜的你还不快下去?”屋里的大嫂赶快把锅台旁边的一块土坯掀起来,露出一个很大的洞,对王所长说:“赶快下去吧!”王所长对那个女同志说了一句:“范淑香,这是刚来的护士长,你安排一下。”交待完,只见他一伸腿跳进洞里,身子一缩就不见了。范淑香带着我绕到一个小菜园里,在一个叫韩淑美的女同志的帮助下,我们躲在了井洞里。范淑香很爱说话,和人见面熟,不等我问,她就对我讲了好多事。她告诉我,地洞口通在井筒子上,这是经过长期斗争摸索出来的好办法。这样的洞口有一个好处,情况紧急的时候,封了另外的洞口,伤员们的大小便仍可以像提水一样,从井边的洞口运出去,敌人在村里也发觉不了。我问她:“现在洞口都开在井里吗?”她说:“花样可多了,鸡窝里、碾盘底下、炕洞里、锅台旁边、草垛下面,到处都有洞,全是在最不显眼的地方。”我们正说着话,井上面有响声,顺着井绳垂下一个小桶来。范淑香说:“这是暗号,现在敌人走了,我们可以上去啦。”我们又像刚才一样顺着井绳上来。
他们已给我找好了房东,范淑香马上领我到房东家里去。在这里找到房东也有一套手续,要和房东定一个假关系,编一个假名,报在敌人的花名册上,算作她家的一口人,也像做秘密工作的时候一样,要有一套准备好的口供。在房东家安顿好了以后,天快黑了,我们来到村东头一间小屋,里面有一盘石磨,范淑香力气大,一只手掀起磨盘往旁边一转,就露出一个洞口来。她说:“咱们从这里下去看看。”我说:“好。”她用双手扶着洞口,腿一伸跃下去了。我也照她那样往下一跳,呼通一声,掉下去好几尺深,原来洞子两边都有踏脚的地方,我没有踏住,一下子就掉进去了。范淑香点起一盏小油灯,领着我往里走。在洞里人站不起来,只能弓着腰走,拐了一个弯,看到有几个伤员在通道旁边的草铺上躺着。洞子里凉森森的,和在上面不一样,伤员们有的穿着棉袄,有的盖着被子,重一点的躺着不能动,轻一点的都倚着枕头或是坐在铺上,黑影里看不清伤员们的脸。在这个阴暗地方,我觉得他们脸上似乎都没大有血色,头发有的很长,乍一进来,真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听他们一谈话,我又觉得他们非常热情。一听说我是刚从前方来的,伤员们争着让我讲一讲前方的情况。范淑香告诉我,这一部分伤员是肺部受伤的,他们特别需要新鲜空气,所以把他们放在靠“门口”一点的地方。她指着那盏小油灯说:“在洞里不但不准抽烟,连点这样的小油灯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必要时不点,因为一盏小油灯点的时间长了,也会使洞里有限的空气变坏。”我问范淑香:“人长期躺在洞里,已经够难受的了,再不点盏灯, 伤员们能受得了吗?”范淑香说:“那也没办法,除去吃饭、换药的时间点灯以外, 平时尽量不点灯。不点灯的时候,我们就坐在伤员旁边,和他们讲故事,讲些笑话, 使他们得到一点安慰。”自从接触了伤员,和伤员们谈过话以后,我的心情也变了, 再也不觉得在这直不起腰的地洞里闷人,再也不觉得那种潮湿的气味熏得慌,心里只想着伤员。像我们这样,每天还能出洞透透空气,见见阳光,伤员们却常年累月地住在这个黑洞里,如果没有革命的热情,他们一定会熬不下去的。这个洞子再向里面走还很大,伤员分配在三处。范淑香又领着我往里面看,还没到跟前,老远就听到打呱哒板的声音。我弓着腰摸到前面的时候,发现一大群伤员在说他们自己编的快板。范淑香领着我转了一整圈,最后,到了尽头的地方,有几个空着的小地铺,我们在这里坐下来休息。我随手摸了一下,摸到了一个小圆镜子和一把小梳子,觉得很奇怪。范淑香说:“这是我们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我们有时候几天不上去,晚上就在这里睡。” 这些十八九岁的姑娘们,使这黑暗阴沉的地方增添了不少生活气息!我下决心要尽快适应这种新的生活环境。这天晚上我没有上去,躺在地铺上,起初有点不习惯,后来也就睡着了,直到范淑香叫我醒来,我觉得似乎天还没有亮,范淑香笑着说:“在这里你睡到晌午也是这样,天怎么会亮呢?”我这才恍然大悟,到洞口一看,外面的太阳已经老高了。天一亮,洞里的人忙起来了,看护员们端着脸盆给伤员们洗脸、理发。地洞的墙壁和洞顶上经常往下掉土,伤员们的被褥上免不了沾些土粒,每天都要打扫好几遍。换药的时候,医生、看护员每人都提个小篮子,篮子上蒙块纱布,也是为了防止土块掉进去。因为地铺都很矮,工作人员必须跪在伤员旁边,伤口也必须用布遮着,防止上面掉土,轻点的伤员自己拿布遮着,重伤的就要一个人张着布,一个人在下面换药,这项工作也很吃力。宋医助的脊椎骨据说是参加挖洞时塌方砸伤了,他还是跑来跑去地护理伤员,别人劝他少干点,他却说:“我这样弯着腰正适合在地洞里工作,反正好人也直不起腰来。”
在地洞里呆了一天,我虽然不习惯弯腰曲背,忙得腰酸腿痛,但心里却很高兴。我很快就和伤员们熟悉了,摸透了他们各人的脾气,相处得就像自己的兄弟一样,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绰号叫“老排长”的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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