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回到奉化老巢,他召来了浙江保安副司令王云沛,讯问“浙东匪情”。可是这个巧舌如簧的王云沛,为了宽解主子的忧患之心,煞有介事地说:“浙东固若金汤,少量股匪,不足为虑”,云云。但蒋介石却心悸依然,指示他要加紧“清剿”,以释后患。
当时,浙东游击队从1946年冬重建以来,在浙东党的临时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临委)领导下,坚持贯彻毛主席关于游击战争的战略、战术,不仅重建了四明、三北、金萧根据地,而且开辟了会稽、台属地区,使浙东广大地区连成一片,部队也由几支武工队发展到六个支队,人数已达数千人,成立了浙东人民解放军第二游击纵队司令部、政治部。敌我的力量对比已起了重大的变化。
蒋介石回老巢的消息传来,广大指战员个个切齿痛恨,摩拳擦掌,誓给蒋介石以迎头痛击。同时为了更好地配合全国主战场的形势,策应解放大军渡江南下,进一步扩大浙东游击队的政治影响,粉碎蒋介石的黄梁美梦,临委决定不失时机组织向敌人进行一次猛烈的攻击,把敌人的大后方闹他一个鸡飞狗叫,在蒋介石的胸背上狠狠插一刀!
可是,选择哪一处开刀好呢?临委的几位领导同志,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大家认为,沿山一些小据点,敌人已经撤走或已被我拔掉,现在敌人重点防守交通沿线,龟缩县城,必须打下一、二个县城,才能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同时,政治影响也比较大。于是,初步确定三门、新昌、天台三个县城作为首战的目标。可是先打哪一个县城对我们更有利呢?
那时,我因病无法随部队行动,隐蔽在山洋地区休息。有一次,临委书记兼纵队政委顾德欢同志捎来一封信,问我身体情况如何,能否回去参加研究攻城事宜。我虽然病情尚未痊愈,但收到这封信后十分兴奋,不由得病情也觉得减轻了几分,当即回到临委所在地。
我们分析了三个县城的地形、敌情和政治形势:
三门县敌人的兵力不多,防御工事也不坚固,有我地下党的工作,情况清楚,攻城易如反掌,但三门地处东海一隅,政治影响不大,弄得不好,还有打草惊蛇之嫌,驱使敌人加强对其他地区的设防,同时,也增加我们打下一个地方的困难。作为首战,三门弊多于利。而打新昌的情况就不同了,其政治影响大,我地下党从抗日战争以来,在那里一直坚持着斗争,而且还有不少社会关系可以利用,敌情也在我们掌握之中。但是新昌的地形于我不利。它北临公路,而且公路高于县城,还有飞凤山紧靠路北,旗盘山紧依城南、城西,还有平平的一带山岗,山上敌人筑有碉堡,易守而难攻;其西距嵊县仅十六公里,东离奉化也只有六十公里,敌人便于增援,打得不好,很可能处于被动不利的局面。
天台虽然地下党几次遭到敌人的破坏,敌情也不很清楚,但那里的地形对我极为有利。它东南离临海虽然只有六十六公里,但天临公路和天台至拔茅一段,从抗日时期破坏后,至今未修复通车,北边五十公里外的拔茅,只是一个小小据点,不成为患,因此,天台实际上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攻下天台之后,还可以乘虚奔袭三门,而且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天台是个反共的急先锋,“荣获”国民党的“模范县”之誉,如果打下了天台,其政治上的冲击波必将大大超过其他县。
经过反复分析、研究,权衡了利弊,临委最后决定把第一刀插向天台。我当时任纵队的参谋长,临委和纵队的几位领导要我具体负责组织、指挥这次战斗。
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对我来说,面临的困难是不少的。主要的是对天台的敌情不熟悉。虽然抗日战争时期,我担任过侦察参谋,曾经到过天台、新昌一带侦察过敌、伪、顽的情况,地形是比较熟悉的,但目前的情况如何,有什么重大变化,单凭手头上一鳞半爪的情报,是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拟定出合乎实际的作战方案的。为了打好这一仗,完成临委交给的任务,必须立即设法派人潜入天台,尽快地把敌人的情报搞清楚。
正在这个时间,上海地下党输送了两个青年来参加部队,我接待了他们。交谈中知道他们两人都是天台城里人。我仔细讯问了他们的政治历史,发现他们的情况比较复杂。但考虑到他们在天台有些社会关系可以利用,打算对他们进行一次考验。于是,决定派他们回天台城里收集敌情,提供一些有关我们攻打天台可用的情况。同时和他们规定了单线联系的人和地点。
为了隐蔽我们真正作战的意图,转移敌人的注意力,在抓紧做好攻打天台准备工作的同时,临委指示新昌城里的地下党,积极开展活动,暗地里放出游击队即将攻打新昌的空气。新昌地下党的同志们干得非常出色。他们印刷大量的宣传品,从奉化、嵊县投邮,通过各种渠道,寄到新昌城内的国民党党、政、军人员手里,向他们宣传解放战争的形势,同他们“约法八章”,奉劝他们起义、投诚、改恶从善,等等。新昌地下党强大的政治攻势,搅得城里的敌人惶惶不可终日。有的千方百计跟我们拉关系,有的脚底抹油,随时准备溜之大吉,一些反动的死硬派,天天向上司告紧,哀求增设防卫。
在新昌城的敌人心惊肉跳的时候,天台的敌人却安之若素,毫无动静,他们俨如生活在太平庄里似的。
1949年春节将临,这些年来,我们部队常年累月生活在崇山峻岭里,生活十分艰苦,时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临委为了使大家过一个欢乐的新年,并进一步造成攻打新昌的假象,命令三支队的钢铁、坚强两个大队,四支队番号为铁流部队,五支队番号为铁马部队等,共八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分别从会稽、台属、四明地区开到距离新昌只有二十多公里的回山大会师。
回山地处天台、新昌、东阳交界,也是国民党三专区、六专区、金华专区的交界处,实际上是个国民党三不管的空白地区,地形较好,是个山顶上的小盆地。村上有三百多户人家,绝大多数是贫苦劳动群众。部队到了那里后,邵明、丁友灿同志发动回山周围村庄的群众,敲锣打鼓,抬着猪肉、年糕等等年货进行慰劳。回山的群众,纷纷为部队腾房子、让床铺。部队也开展了拥政爱民活动,为群众做好事。村前村后,欢声笑语,洋溢着一片军民鱼水情。回山顿时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欢乐海洋里。三支队政治处的同志上演了他们根据诗人李季的长诗《王贵与李香香》改编的四幕话剧,周围十里外的群众,扶老携幼,长途跋涉,络绎不绝前来观看演出。
演出开始了,剧场(实际上是广场)外寒风飒飒,剧场内却汽灯通明,温暖如春。人们的情绪完全为剧情的发展所左右,时而为剧中人的坚贞不渝的爱情所感染,时而为他们的遭遇而惊叹,时而为他们身受地主压迫、剥削而义愤填膺。虽然情节引人入胜,可是我不时为天台的战斗计划而分散了注意力。我悄悄地离开了剧场,在夜色朦胧的山坡上独自漫步。我想,我们派进天台去的人员的安全如何?他们送回来的情报准确吗?上海党派来的两个青年可靠吗?他们都是天台人,出身不好,社会关系复杂,会不会是……。不过,即使他们出了岔子,也无损于我们一根毫毛,他们并未掌握我们任何真正的情况,至于他们送来的情报,已派侦察参谋去核实。这么想着,我的心里踏实了。望着热气腾腾的剧场,我胸中涌上一股战斗的激情。
为了继续迷惑敌人,部队在回山闹腾了几天之后,在一个更深人静的寒冷的夜晚,悄悄地撤离了回山,奔赴远离天台县城八十里的尖山镇。这一个行动,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甚至连回山的老百姓也不知道部队的去向,敌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据获悉的情报,天台的敌人对我们的行动一无所知,好象我们的一举一动跟他们无关似的。
尖山位处东阳境内,也是一个山高皇帝远,三不管的山镇。纵队决定以尖山为假设的天台城,并拟定这里作为攻打天台的出发地。
部队一到尖山,立即开展攻坚夺城的大练兵,我们的部队有丰富的山区游击作战的经验,却缺少短兵相接的攻城战斗实践,因此,尖山的几天,是艰苦练兵的几天。部队白天练射击、投弹、刺杀,晚上练习巷战,翻墙越壁。山高严寒,冷风刺骨,但战士们个个头上直冒热气,汗湿衬衣,人们为一股强大的信念鼓舞着: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曙光在前头,胜利在召唤。就凭着这股坚强的信念,大伙身上真有永远使不完的劲儿。
这一天,我到练兵场去看望战士们,大家一窝蜂似地团团围住我,要我 告诉他们打什么地方。
“打老蒋!解放大军一渡江我们就配合打绍兴、打宁波、打杭州、打大城市!”
“不对,不对,参谋长打埋伏!”几个战士七嘴八舌嚷道:“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你们知道什么呀?”
“这可是军事秘密!”一个调皮鬼作了个鬼脸。
大家正闹着,忽然,一个同志匆匆向我走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我前几天派去天台的侦察参谋回来了。他和我并肩走了几步,悄悄地告诉我,他已按照指示,把派进天台搞情报的那两个青年人带回来了,还以商讨迎接大军渡江的名义,请了天台县城里十几个人,这些人也带来不少对我们攻打天台有价值的情报。我立即返回驻地,同他们接谈,并详细询问了天台城的有关情况。这时,参谋们已经开始了紧张的工作,有的在反复核对情况,分析敌情,有的在绘制地图,不到两天的时间,一个完整的作战方案便形成了。
出发的当天上午,在一个破祠堂里,召开了连以上的干部会议,部署战斗任务。天气特别好,蓝天无云,红日把祠堂天井照得暖烘烘的,墙壁上摆着两块大门板,上面挂着巨幅的军用地图,红蓝色的标记,在太阳映照下,格外醒目,干部们走进门来,一看挂着天台城的地图纷纷议论起来了:
“是干部会,还是上军事课?”
“上军事课吗?嗯,今晚有好戏看了!”
“噫,不是打新昌吗?怎么挂起天台地图呢?”
会议开得很简短、有力。临委、纵队几位领导同志,以及台属地区的负责人邵明、丁友灿同志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司令员马青、政委顾德欢分别作了政治动员,详细阐述了攻打天台的政治意义和军事意义。邵明、丁友灿同志及政治部主任诸敏同志,也在会上讲了话,他们铿锵有力的动员,把大家的情绪鼓动起来了,人人迫切渴望着战斗的心情,溢于言表。最后,我代表临委、纵队领导作了战斗部署。
根据天台的地形,北去新昌、奉化有条会墅岭,南去临海有条猫狸岭,南北敌人如要增援天台城里敌人的话,必定要经过这两条岭。这两条岭由台属的邵明、丁友灿同志各派出一个排扼守,阻击增援部队,卡断南北两条公路,天台就成为一座孤城,敌人就成为瓮中之鳖。鳖头是县政府、县党部,决定由铁马部队斩断,钢铁、坚强两支部队分别包围保警一中队、二中队,南门的碉堡也由钢铁负责,师管区由铁流部队去收拾……
战斗任务部署定当,干部们带着战斗的豪情壮志奔回连队,霎时,指战员们一片欢腾……
那天正好是元宵节。傍晚六点钟部队踏上了征途。夜的帷幕降临大地,月亮还没有露面,脚下的石子路,象一条银灰色的长蛇,蜿蜒地向前面伸了开去,四周黑乎乎的,空荡荡的山谷里、静悄悄的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只有扑扑向前的脚步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夜莺的鸣啭和部队轻轻而急促的口令传递声。山高月来迟。走了好一阵子,不知什么时候,月亮才偷偷地含着笑脸爬上了山岗,皎洁的月亮,好似一盏天灯挂在万里碧空中,好意地照亮我们漫长的征途。
我跟前卫营一起行动,不时察看前面和左右起伏一层峦叠嶂,心里老琢磨着一连串的问题:天台的敌情有没有变化?我们的作战意图有没有被暴露呢?…我反复思索着,并不时假设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应该采取的种种措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走了七、八十里路。可是愈是接近天台县城,我的心情愈是紧张起来,因为这是关键性的一仗,这一仗对我浙东的政治形势将产生重大的影响啊!只准打好,不准失败!正在这当儿,突然,“砰”地一声,从城西的清溪桥方向传来了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空,把我从思索中唤醒。
是情况起了变化,还是敌人虚张声势,打枪壮胆呢?我自己问自己。连忙赶到前面,命令部队原地休息,同时做好应付各种情况变化的准备。这时,马司令员、顾政委、诸主任也赶上来了,我们简单地交换了意见,对前面的情况观察了一会儿,断定没有异常的变化。由于这一声枪响,引起了附近村庄一阵狗吠,但很快四周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了。于是,我命令部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
凌晨四时许,各部队如下山的猛虎,冲向国民党的顽固堡垒——天台县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保警一中队、二中队、县政府、县党部和敌师管区团团分割包围住。敌人在我们的铁拳痛击之下,不到半小时就投降了。城内的敌人全部就歼。这时,天已微熹初露,但是南门外桥头的浙保一个中队,仍然龟缩在高大坚固的碉堡里(编者按:不是碉堡,是一座高楼)负偶顽抗。我和诸敏同志研究了一下,命令坚强部队,全力增援,拿下这个碉堡。敌人在我密集猛烈的火力和强大的政治攻势下,不到一小时,从碉堡里伸出一杆白旗。敌人投降了。
战斗结束的时候,太阳已从东方升起,红日照耀着大地,天台城被璀璨的阳光照得通明透亮。天台获得了解放,她揭开了历史新的一页,第一次回到人民的手中。
解放天台城的第六天,部队又乘胜直捣三门县,1949年2月17日,三门县的人民从此获得了新生。
历史是一位严峻的法官,但是它又专爱嘲弄那些敢于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蠢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我们部队解放了天台、三门的同时,鄞西的游击队在宁奉的公路上,截拦到一辆小卧车,俘虏了三名官衔煊赫的少将军官。一名是浙江保安司令部的供应局长,一名是浙江交警护路的副司令,还有一位老爷却是刚刚谒见了蒋“总统”回来,准备“荣任”江浙联防指挥部的指挥官!对于蒋介石来说,这个讽刺是如此辛辣、如此滑稽,入木三分。
蒋介石在获悉天台、三门被攻克的消息,还在惊魂未定的时候,又传来了三位少将大人就擒,他勃然大怒了。他又把王云沛召了来破口大骂,把王云沛骂得狗血喷头、无地自容。
天台、三门之战,犹如滚滚春雷,震撼全浙江。在我党统战工作的影响下,不少民主人士进一步向我们靠拢,许多国民党的党政要员同我们拉关系。分水县的县长项作梁,松阳县的县长祝更生,丽水县的县长张慕槎宣布起义。蒋介石众叛亲离了。我们赢得了迎接大军渡江南下的第一个胜利……
(原载《东海》197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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