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顺原是宁波的一名鞋匠,所以人家戏称他为“皮鞋钻”。抗日战争开始后,他不断地听到有关日本强盗凌辱、屠杀中国同胞的事情,渐渐地激发了他的爱国情感。他痛感我国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心头燃烧起了复仇的怒火,立志浴血沙场献身抗战。
1941年4月16日,日本侵略者窜犯绍兴。消息传到宁波,他心情沉重地对鞋铺伙计说:“日本强盗已打到绍兴了,这怎得了!”沉默了一会又说:“我鞋也不要做了,我要打日本强盗去!”这时宁波正盛行买卖“壮丁”的风气,有人劝他:“横竖是个当兵,不如去卖‘壮丁’,也好得他几十石大米。”老张认为这话污辱了他的人格,羞恼地说:“我是为国家民族报仇雪恨打日本强盗去投军的,如果当兵打日军也要卖钱,那还算什么中国人?”但不巧得很,他先是误投了俞济民的部队,没有达到为国家民族报仇雪恨的目的,继而又错入了国民党的第三十一师,不仅打日本强盗的希望难以如愿,反而被驱赶到江苏去“征剿”坚持在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新四军。碰巧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该部被新四军打败,张金顺成为一名解放战士。
被俘前的张金顺,虽听人说过共产党,但却从没有接触过共产党人,今身临其境,在新四军队伍里亲眼看见共产党的干部、战士对人民是那么的和气、亲切,体贴入微,使他这个苦水中泡大的穷汉不禁为之感激涕零。他从此深深地认识到共产党的军队是天下最好的军队,共产党人是最爱国最爱民的人。下决心跟共产党、新四军一道打日本干革命。在新四军的革命队伍中,他学习虚心,进取心很强。平时工作积极负责,作战时猛冲猛打奋不顾身。经过几次战火考验以后,他由战士提升为班长。
有一次,他在班里挑选了7名精干战士,深夜潜入日军驻地偷营。由于行动失慎,未得手就被敌人发觉,遭到日、伪双方的夹击。张金顺沉着地指挥战士声东击西虚张声势,艰难地应付那腹背之敌。在这场残酷的战斗中,他身负重伤。幸好在存亡危急的关头,新四军大部队及时赶到杀散了敌人,才将张金顺从血泊中救了回来。由于流血过多,他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在10多位战友的鲜血补充下,才转危为安。在这次战斗中他身中数弹,其中有一颗直到他后来牺牲的时候仍留在他的髋骨处。
这次重伤,使得他无法继续留在正规部队,被安排到苏南茅山地区担任溧阳县民主政权的一名乡长。
抗战胜利后的1945年10月份,随着新四军的北撤,他也被派遣潜回宁波。
宁波是蒋介石的老家,充满白色恐怖的气氛,不容易开展革命活动,更不容易找到共产党的组织,使他非常苦闷。
1948年中秋前后,他得悉天台北山已出现了“三五支队”,立即回转老家,挑起补鞋担爬上北山到处寻找。日子一久,终于在华顶寺碰上了浙东第十办事处主任章一萍,通过谈话接上关系以后,章一萍就布置他回转城关搜集敌情。
张金顺回转城关后,就在后司街营前地方开了一间鞋铺,以补鞋为掩护,在国民党县党部的门口监视敌人的行动。不久,中共天新县工委根据张金顺的要求,考察了他的表现,承认了他的党籍。1949年春节前后,他及时准确地向天新县工委报告了城关国民党军、政活动的一部分情况,为浙东游击纵队设计解放天台城作战计划提供了部分根据。
第一次攻克天台城的当天,为了警惕东、西两方向敌人北上夹击,纵队司令部派张金顺安排人员到四岙、洋头监视临海、三门上下两方面的敌人。张金顺回头派陈子刚去东乡监视高枧方面上来的敌人,自己则借走亲戚为名在岭下胡住下来监视沿溪而上的敌人。正月14日凌晨,他因惦着自己的任务,天不亮就爬了起来。不料开门一看,浙江保安队已经来到跟前,几名尖兵还爬上了横山岭。为了躲开敌人的眼目,他就绕道隔水江横渡始丰溪向下抱园奔去。没想到下抱园已驻满了从高枧方面过来的国民党自卫队,交通路口都布上了岗哨,禁止闲人通行。心焦火燎的张金顺临时想出了一条妙计,忙扯下自己的白裤腰缠到额头上,谎称老娘病故到娘舅家报丧回来。他一面哀求一面偷偷往哨兵手里塞银元,也混了过来。张金顺一进城,立即跑去向马司令汇报敌情,司令接报后,当即布置转移。
组织上考虑到张金顺在这次解放天台城战斗过程中已暴露了身份,为了他的安全起见,撤销了鞋铺这个秘密联络点,安排他到浙东行署第十办事处,担任北山区武装工作队民运指导员。
1949年3月份,武工队调往新东南活动,留下7名队员在原地,改由张金顺担任指导员负责另起炉灶重新组织人马。
之后,张金顺带领这7位同志,积极活动在今华峰、大同、石桥、太平、松关、桐柏乃至宁海的龙宫、马岙、双岭、白溪以及当时的新昌飞地,广泛地进行革命的鼓动与点火工作。
他每到一处总是先找苦大仇深的穷人交朋友。溪下胡石口地方,有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而且还跛着一只脚名叫周祖香的山民,张金顺非常爱怜他相信他,与他同吃同住亲得如同手足,结果成为老张在当地工作的得力助手。由于张金顺本身有部凄苦的血泪历史,对贫苦群众怀有深厚的感情,又有多年的革命经验,所以讲起革命道理来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很受群众欢迎,因而号召力大,发动群众见效也快。
随着发动群众工作的逐步展开,天北武工队也由开始时的7名很快就发展到几十名,后来还建立了区中队。
张金顺带领部队很重视身教,事事以身作则。有一次借宿在桐柏宫,他把道士让出的几张眠床安排自己的战友去睡,他本人则提了几把稻草摊到方丈楼角落钻稻秆窝。一次,他与战士们一道帮助马岙群众栽南瓜,抢过挑厩肥的重活,吃力地将一担担厩肥送上半山。每逢碰上敌人时,他总一马当头身先士卒,大坪岗打“长江”部队就是一例。每当完成任务撤退时,又往往是他提枪断后,如后岭头冷枪诱敌那次就是如此。
他临战胆大机智。1949年4月,他们在万年寺休息,寺僧突然接到国民党浙保送来一张通知,要寺院为其准备100桌中饭。100桌的饭菜就意味着800左右的敌人要上山了,仅仅一支数不满百名手持破旧武器的队伍岂是浙保的敌手?这时和尚被吓得哆嗦起来,战士心里也有些发慌。但是张金顺冷静、沉着,表现出一位久经沙场富有经验的指挥员的老练。在他的周密部署与积极鼓动下,大家都镇定地严阵等待浙保的到来。上午10时以后,敌人在濛濛细雨中爬上山来了。当敌人爬进事先布下的罗网时,只听一声令下,“砰、砰”的枪声与啸啸的子弹,一下子就把浙保这批人打得抱头鼠窜往回跑。
1949年5月天台解放后,张金顺被任命为北山区(包括今白鹤区松关、左溪、白鹤、天宫、义宅各乡和城郊的桐柏地区)副区长。在刚解放的头一两个月,张金顺他们都致力于建立基础较差的山下村镇政权,无暇顾及地处高山的原来那些游击基本村。岂料国民党遗留下来的乡、保长,兵痞、流氓等社会沉渣乘地方政权尚未巩固的机会纷纷泛起,结成土匪集团,打起反共旗号为寿终正寝的国民党招魂。
8月上旬的一天,大同农会主任梁老五跑到区里来报告北山出现土匪的情况。张金顺听过后,当即面对几位同志说:“我们看看去,看这些人身上长着多少脑袋?”说完,带着俞镇山、王尚明等急奔深山而去。张金顺是正规部队呆过的人,又在茅山地区打过游击,有一手好枪法;再加上他在北山地区那深厚的群众基础,土匪对他望而生畏,不用多少周旋就把土匪头子徐子伦抓了下来。可惜那时有的干部执行政策宽大无边,区里王指导员只对徐子伦问了几句,教育了一通就把他放掉了。
土匪也真狡猾,收敛过一会之后,见张金顺没再上山,又见徐子伦安然归来,就又死灰复燃,且象瘟疫一样渐渐蔓延开来。
8月23日,张金顺在桐柏宫接连收到梁老五和华峰农会主任吴仁设送出的情报,说土匪司令白水平(即葛其潭)手下的头目周小尼在大同各村抓打革命群众;另一个头目徐子伦归山后贼心不改,又啸聚匪群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了。张金顺斩钉截铁地说:“天已亮了,不能让我们过去的游击根据地人民再吃二遍苦。”接着,又对他身边的同志说:“近来忙于区里别的事务,已有半个多月未去里山。我们理应及时去照顾照顾,给当地群众鼓鼓气。那边的民兵组织应整顿一下;徐子伦手里的那几支枪必须及早收缴过来,免得养痈遗患。”
8月24日早晨,他安排好区内工作,正带同周祖占、王尚斌出发时,俞镇山等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不是说山里土匪乱得凶吗,你这样几个人进山我们放心不下!”张金顺似在表示自己的决心又象在安慰人家说:“那里不仅地熟人不生,且有农会、民兵作后盾,不必担心。再说一名战士,一个共产党人就应具有敢于为革命牺牲自己的大无畏精神。你们还是安心干你们自己的事情去吧!”区上有个三条来的周传积,赶紧凑过来向老张要求说:“听说我母亲病了,我想跟你一道到华峰去,顺便看看老母。”老张当然不会反对。
张金顺等一行路过上潘的时候,顺便收了一些积欠的爱国特捐。
在毛竹蓬吃中饭的时候,不想周传积将老张的行动计划,让人透露给土匪头子徐子伦。中饭后,在他们去东峰的路上,被外湖群众拦住报告敌情,有个哑巴妇女也凑过来咿咿哑哑打手势。爬上去东峰的横路时,溪下农会主任一瘸一拐的佝偻老人周祖香赶过来了,原东峰联络站的傅康龙也迎出来了,他们在报告了匪情以后,都用急切的眼光望着老张,指望这位受人信任的指导员拿出主意。经过片刻商量以后,张金顺吩咐说:“将留在东峰的18支步枪和那些子弹都发到外湖、东峰的民兵手里,明天清晨会同溪下民兵向八辽出击!”说完就带着原来的人马下岭到溪下去,组织和动员溪下民兵,布置第二天到八辽徐子伦家“扪早窑”缴枪去。
第二天刚吃着早饭,有个农会会员跑来向张金顺报告说:“隔溪对门山上,手电光如蟹子一样乱晃,不知是什么东西。”张金顺放下碗筷,霍地起身冲出门外一看,果然。恰好在这时外湖民兵已经赶到,张金顺就吩咐说:“对门山的鬼火可能是土匪布防,大家立即出击,溪下民兵随后赶上!”
过溪后,张金顺招呼外湖民兵循着右边小路上山,自己与区里来的几个人正面冲上黄毛岭,打算与民兵一路形成钳形夹击。当他们冲到八辽岭时,突然传来“砰”地一声枪响。枪声过后,朦胧中依稀看见山路上有人弓身向岭头跑去,张金顺对祖占说了声“果然有货”,立即命令其他同志散开伏下,自己则往左边路旁退去,准备寻找有利地形战斗,不料黑暗中一脚踩空跌入深沟。他准备爬出深沟指挥战斗,想不到右脚已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原来留有日本侵略者枪弹的髋骨跌碎了。
张金顺忍痛用力爬上岸后,考虑到眼前自己无法上阵,决定待溪下民兵赶到,由外湖民兵断后,溪下民兵保护向天封方向撤退。张金顺由溪下民兵背下岭来,在溪下草草敷了一些草药又继续撤退。将近胡石口时天已大亮,被远远站在八辽岗指挥的徐子伦发现。徐子伦高声喊道:“看这背着的好象是老张——哈哈!‘皮鞋钻’啊‘皮鞋钻’,你往日如此卖力,不想也有今日。我今日非要你的命不可!”尚斌等见行踪已被发现,急忙吩咐把老张背进村里。对门山上徐子伦看到,又忙撕破喉咙高喊:“货进村了,对门看牢啊!”原来大同周小尼一股土匪已得报赶到场了,听见徐子伦招呼,忙“乒乒乓乓”地乱放枪漫下山来。溪下民兵在寡不敌众情况下,很快被打散了。尚斌慌急中让人将老张背进周孝柱的房间去。这时老张想起自己的印信、文件还留在溪下,不可落入土匪手里,就吃力地吩咐尚斌回去取印信。接着要尚斌转达他的命令,让正与土匪战斗着的外湖民兵,向北撤走免遭损伤。周孝柱看老张躺在自己的床上想想不保险,又吃力地把他移往牛栏塘,用乱草掩盖起来。村外土匪的喊声已一步近一步了,情况已十分危急,张金顺估计,仅仅三户茅舍躲不了土匪的搜捕,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另找生路,就钻出牛栏往门外爬。房子外面贴墙有条水沟,沟上乱草一米多高,有株巨伞般的棕榈树罩在成蓬的蒺蓠上。他不顾荆棘划破皮肉,一头钻了进去。
周小尼这股土匪已经到山脚了,而且很快冲进了胡石口。他们张牙舞爪地到处搜查,三户茅舍被翻搜个遍也不见张金顺的踪影。徐子伦股土匪也赶到了,他们不信身受重伤的人会进村又飞走了。他们又合伙在村子里梳篦了一遍,仍然不见痕迹。搜不到张金顺同志,他们就怪罪周孝柱,将他捆绑起来严刑敲打逼他供出张金顺的下落。这位善良的老人忍受着钻心咬肺的疼痛只是一问三不知。土匪无奈,丢下老人散到村外去继续搜寻,张金顺同志终于不幸被搜到了。土匪们早风闻他是老八路、神枪手,大家躲躲闪闪不敢近前。有个名袁洽炉的家伙眼红起来急于立“功”,居然不顾一切地窜过去想抓。张金顺看他扑来了就手给洽炉一枪,不料手枪被卡了子。土匪见他的手枪哑了,就大胆地蜂拥过来。土匪头子徐子伦冲着张金顺洋洋得意地狞笑说:“‘皮鞋钻’啊‘皮鞋钻’,你也会落到我的手里。现在你喜欢怎么个死法?”张金顺怒目斥道:“蒋介石都被我们赶跑了,看你们一小撮土匪还能横行多久?”接着又态度泰然淡淡地说:“至于我自己不管怎么个死法,一个堂堂的革命战士,岂肯向你们这些脓血求饶!”表现了一个共产党人为革命献身视死如归的刚毅意志和大无畏精神。豺狼成性的袁洽炉从旁插嘴说:“何必与他多费唇舌!”举起周孝千家捡来的铡刀,对准老张的颈项就是一刀。我们的好指导员张金顺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张金顺同志牺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土匪乱窜的北区山村,各村的农会和穷苦百姓无不为失去一位贴心人心如刀剐而暗暗啜泣。消息传到白鹤下宅后,所有北山区的干部、战士犹如惊雷轰顶,他们都为失去一位受人信任、敬重的好领导好老师而哀痛欲绝。叛徒周传积的老母亲听到消息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三条赶来探望。当她颤巍巍地爬上八辽岭时,被土匪半路截拦,她就跪在岭头呼天抢地地对天哭拜道:“传积这畜牲没良心哎!你怎可通同谋害这样好人啊!唉!老天无眼啊!”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徐子伦等这批作恶多端的匪徒都先后被捉拿归案,1950年正月28日,在数千人的指控痛骂下,被一一枪决了。血债虽已讨回,但大家因失去张金顺同志所刻下的内心创伤是永远也无法平复的。
1951年7月,中共天台县委和县人民政府,将张金顺牺牲的所在地命名为金顺乡,将八辽这所学校命名为金顺小学,以寄托广大人民对烈士的无限哀思和永远怀念之情。
(原载1986年《天台县党史通讯》、1991年《赤城儿女》赵 子 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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