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荃讲述怎样走上革命之途

Admin 发表于2016-05-16 12:44:09
  1945年冬,青岛爆发了反甄审运动。运动初期,我是一个一般的参加者。那时我和费筱芝同在文德女中——我们的母校教书,她教初一英语,我教初一语文及初二美术。我们两个人曾在文德女中同窗5年,相处可谓无间。在日本人统治下,我们都是极其向往自由平等的。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经常在一起填词作诗,抒郁闷之情怀,自然形成了那么一个不成组织的组织,我们为其命名曰“心木王目里土也”(系“理想地”三字之拆写)。高二的时候,我们又共同创办一个油印文艺刊物《萤火》,自己写稿,自筹资金,自己刻钢板、油印、装订……,当然都是利用课余时间,而我们在班上仍不失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这刊物是在费筱芝的母亲、我们的校长焦墨筠的支持下,才得以创办的。虽是单纯的文艺刊物,少不了也有一定的爱国忧民的思想倾向,这刊物在中学生中产生过一定的影响。我们收到许多热情洋溢的信,赞扬我们的勤奋和勇气,欣赏我们的文章,给我们以很大的鼓舞。但终于在创办五六期后,被驻校日本教官勒令停刊了。
  我和费筱芝在文德毕业之后,她去上海我去北京读大学,由于形势的动荡,我们只读半年而辍学,从此就教于母校。我们自信自己的品德学识,要当作什么“伪”学生来甄审,着实感到愤慨和不满,于是毅然参加了反甄审的斗争行列。只记得参加了一些大会小会研究斗争策略等等。后来参加的人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奋,一直发展到12月16日大会上决定全市统一行动晚间出去张贴标语,以示对甄审的强烈抗议。我和费筱芝都参加了这次大会。那时她住在文德校内,我住平原路最南端,相距很远,小组活动按居住地区划分,两个人本来划不到一起,但费筱芝愿与我同行,就相约她当晚住在我家。我们领了标语和住在龙口路(或龙山路)的丁日昕组成一组。活动地区是沂水路、莒县路、湖南路、广西路一带。我和费筱芝把标语一张张卷起装进大衣口袋,按大会决定的出动时间夜11时,与丁日昕会合,先沿沂水路西行。丁日昕拿着一个大浆糊锅及刷帚,他刷一道浆糊,我们就把卷好的标语伸开贴紧,行动快速而顺利。行至湖南路由西向东贴至近江苏路口时,忽见江苏路上由南向北走过两名警察,他们发现了我们,立即停下来。我们已知难于逃脱,便相商沉着对待,做好被捕的准备。于是我们继续前行,到江苏路口。离警察已很近时,警察喝问:“干什么的?”我答:“出来走走。”其实警察早已看见丁日昕手中的浆糊锅,还未及再发问,走在靠墙边的费筱芝忽然闪身拐弯向江苏路口跑去,警察中的一个立刻紧追而去,另一个仍看住我和丁日昕。霎时间听到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只听费筱芝大叫一声,声音异常恐怖凄惨。我和丁日昕被截在湖南路上,江苏路发生的事什么也看不见。我听到费筱芝的喊声心如刀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时,看管我们的警察也扔下我们跑过去。我呆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丁日昕拉我一把说:“快往回跑!”我就跟着他回头向湖南路西向跑去,他边跑边把浆糊锅扔进一处矮墙的花园里,我边跑边把口袋里的标语扔到路边,途经哪几条路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沿青岛路向市府方向跑,刚跑上青岛路的台阶,一群“青保”(青岛保安队)迎面扑来,高声大喊:“干什么的!”“抓住他们!”“毙了他们!”一霎时十多个“青保”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更引起他们的怀疑。幸好是一男一女,便说:“我们溜海边,听到那边有枪声,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们对我们上下打量着,从上摸到下,未摸到什么可疑的证据。又幸好丁日昕胸前挂个“税务局”的铜牌(他当时是税务局的职员),他们见是工作职员,才把我们放了。我和丁日昕分手后,我未回家,径直跑到武定路李青樱(中学时的好朋友)家商量怎么办,两个人一夜未睡,一筹莫展。第二天拂晓就出去打听消息,知费筱芝昨夜已被枪杀了。
费筱芝被枪杀,引起各界人士的强烈震惊和不满,国民党的真面目也就从此暴露出来。在师生们的坚决斗争下,他们只好仓促成立临时军事法庭审讯凶手。军事法庭是由第八军军长亲自主审,审讯的是青岛保安队的一名18岁的小兵王玉明。他承认他们一班人在江苏路从北向南巡逻时见一女学生迎面跑来,他们喝令站住,女学生又转身向后跑,他于是开了一枪。但他说他的子弹是打在地上并未打中女学生。查他的大杆枪,证明枪口确曾射出过子弹,发给他的10粒子弹剩了9粒,证明他的确开了一枪。
  我当时是以证人身份参加了这次审判会。我在法庭上强调我听到的不是一声枪响,而是两声,因此还有一个枪子的来由尚需查出。但军事法庭却草率地认定凶手就是这个王玉明。不久将其判处5年徒刑,算是了结此事,而对我的证词置之不理。1956年肃反时,我从一外调人员口中得知,枪杀费筱芝的凶手是第一个追踪费筱芝的警察关相善(音),是他又开第二枪打在费筱芝的股骨附近,导致了费筱芝死亡(从费筱芝的枪口看,打入的是一颗炸子,也不是大杆枪的子弹。)。
  其后,教员学生联谊会多次出面交涉,为费筱芝的被枪杀与处理好善后工作,向青岛当局进行了一系列斗争,一直发展至1946年1月14日万人市府门前请愿之壮举,那是青岛市从未有过的万人大聚会,气势雄壮空前。此后,国民党又出新招,指示浸信会(基督教会名)的王牧师出面软硬兼施,逼迫费筱芝的母亲出面要求“联谊会”从速殡葬费筱芝。联谊会不得不尊重其家长,而将费筱芝匆匆殡葬。待费筱芝刚刚殡葬完毕,她的母亲就被冠之以“文化汉奸”而被投入监狱了……。现在回想起来,此次反甄审运动,可谓有得有失。得者,揭露了国民党的真面目,唤醒了对国民党抱有幻想的民众,为日后的革命斗争打下了基础。失者,则由于缺乏斗争经验,未能做到有理有节。
我之走上革命之途,就是从费筱芝的牺牲开始的。从此使我认识了国民党的反动本质,坚定了投身革命斗争的决心,使我逐渐选择了共产党,献身于革命事业。
  一年以后,我进入了山东大学。紧接着于1946年12月以美军侮辱北大女学生的沈崇事件,在山大迅速掀起了反对美军暴行的运动。稍后,酝酿选举产生了山大第一届学生自治会,自治会的实权,一开始就掌握在进步力量的手中。这为山大学生运动的开展,从组织上有了保证。
  1947年的上半年,可谓山大学运生机勃勃的黄金时代。斗争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到了5月20日,南京血案的消息传到山大,自治会发起组织了一次校外宣传,向全市人民揭露国民党迫害学生的罪行。这次行动实则是反饥饿、反内战斗争在山大的一次前奏。
  到了6月2日,斗争达到了高潮。这次运动在山大历史上是一次规模空前、影响深远、意义重大的盛大斗争活动。我自始至终参加了这次活动,而且是比过去更加自觉、更加积极了,应当说这一次才是我在革命洪流中从自发到自觉的一个转折点。
  我那时还只是一个党外群众,但实际上已接受了党的领导。由地下党员赵劭坚通过宋鲁和我在山大开展工作。这样间接地打开斗争局面,对党组织来说,的确是很艰难的。6月1日晚上,赵劭坚约我在我家碰头有要事相商,赵告诉我第二天游行,敌人可能要大打出手,学生运动会遭到挫伤。他要我立即回校力争改变斗争方式,以保存实力及士气。组织的指示,我应坚决执行。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我告诉他,时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石勃瑜。他是行动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他在同学中有一定的威信和号召力,关键在他。赵问说服的把握有多大,我说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要说服并不那么容易。不过我和他平日接触较多,彼此有许多共同观点,他也许会考虑我的意见。但时间的确太紧迫了,我去力争。我于是肩负组织交给我的重任,于当晚10时返校。回校路上我已感到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街上行人稀少,戒备森严,我提心吊胆,躲着时而走过的美国兵,总算平安抵校。一到学校就知道情况又有新的变化,石勃瑜及梁培智、路明3人刚从警备司令部回来,他们在敌人面前已经明确拒绝了第二天停止上街游行的保证。在此情况下,更使我感到要说服石勃瑜改变游行方案,实在太不合时宜了。弄不好反以为我和国民党站到了一起。但我也认识到保存实力的重要,而且意识到这是组织上的意见,我既然担负说服的责任,就应当设法完成。我认定对我来说除说服石勃瑜外,没有别的途径可行。我终于寻机向石勃瑜进言,明确告诉他已获悉第二天敌人要大打出手,因此应以保存实力为重。石勃瑜的确认真思考了我的意见,但他说已经在警备司令部当场拒绝了保证,现在难于出尔反尔了。我问他是否还有别的办法扭转局势,他说时间如此仓促,实在来不及了,我也深知我们的工作实在做得太晚了。
  6月2日清晨,校本部已被军警宪特重重包围,许多同学进不了校,电话线已被全部切断,和二三院失掉了联系。石勃瑜决定和另外几人亲自乘校车去二三院进行斗争部署。但车刚行至大学路口,他们便被逮捕。与此同时,刘冠文等在学校附近拍照,也被强行逮捕。顿时白色恐怖气氛笼罩了整个校园。行动委员会在校成员经过紧急磋商,决定先召开大会抗议当局非法逮捕学生的无理行径。会上,群情激愤,怒不可遏,坚决要求游行示威,以示强烈抗议。此时此刻的局面,游行已是无法阻挡了。尽管我们还在尽力扭转局面已无济于事,我们便建议并支持大会改为抗议非法逮捕学生的名义,出校游行。
近2时,队伍高举“抗议非法逮捕学生”的横标冲出校外。但行至鱼山路大学路口便被“拒马”挡住了去路,队伍四周聚拢许多青年军、警察、宪兵、便衣,“拒马”外面聚集了许多“还乡团”。他们的人数,据说是游行队伍的4倍,即4个带枪的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可见学生在他们的眼中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怕。
  队伍被阻后,便派出梁培智、孙月岫等代表与敌人交涉,强烈要求立即释放被捕同学,否则游行将坚持下去。由于达不成协议,僵持了两个多小时。校长赵太侔出面调停,同学们仍表示不立即释放被捕同学,誓不罢休。时过4时,敌人终于忍耐不住,一声令下,军警宪特一齐出动,大打出手,整个鱼山路口,血迹斑斑,一片混乱。同学们手挽手高唱《团结就是力量》,在4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毫不畏惧退缩。但终因手无寸铁,在敌人的皮鞭、拳打、脚踢,种种暴行之下,许多同学受伤倒地,有的门牙被踢掉,有的口鼻流血。女同学李采由于和孙月岫穿同样颜色的旗袍,被当作孙月岫而被打倒在地,拳脚交加,打得不省人事。我的一只耳朵,当时被打得失去听觉。我当时站在队伍外围,外围的同学都紧紧挽着手臂,不让敌人冲散。我的两只辫子被人狠狠向后拽,终于把我拽离队伍,一张张大手劈头盖脸打来,脸上被打出许多血印。我被拽到卡车附近,眼见一些同学被揪着头发扔上卡车,我也被糊里糊涂扔进卡车,哪儿痛已弄不清楚。只见杨寿元倒在卡车上呻吟,他的一只耳朵被撕裂了一半,鲜血直流,嘴角也在流血,真是目不忍睹。一会儿,宋斌也被揪着头发扔入卡车中。我看到她毛衣上沾满团团黑发,我伸手抚平她散乱的头发,她深深地看我一眼,这无声的交流,却使心底涌上无限的力量和温暖。
  所有的人都被扔上一辆辆卡车,然后被拉到第二绥靖区干训班,一起集中在干训班的礼堂里。大家以沉默表示最坚韧的反抗。
  国民党青岛当局最后不得不自找台阶,于半夜一时许又把这些学生送回学校,受伤的送去医院治疗……。
  “六二”这是山大历史上永难磨灭的一场斗争。尽管没有取得重大的胜利,但革命斗争不就是在斗争、失败,前仆后继的曲折道路上取得最终胜利的吗?若说损失较大的,便是被学校开除了6名在学生中享有相当威望的学生领袖,我们事先警惕不够,事后又未能对他们采取保护措施,听其自找出路而去,这是历史的教训。原来学校唯一的党员宋斌在“六二”之后,因被特务盯梢,终难立足山大,也撤回了解放区。
  1947年八九月间,宋鲁和我在赵劭坚的具体帮助下,相继入了党。一个由赵劭坚任组长,宋鲁和我为组员的山大党小组正式诞生了。
  此后,我们遵照组织决定:“荫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通过组织社团等活动,团结进步力量,争取中间力量,深入细致地作教育、发动群众的工作。宋鲁在学生自治会中贯彻党的意图,我则参加了人员较广泛、进步力量较雄厚的“历史研究会”。同时发起组织了“女同学会”,以调动女同学的力量。
  到1948年9月,终因国民党在全国范围内大量逮捕进步学生,我和宋鲁面临被捕的危险,组织决定把我们调回青岛市委机关。由此在革命队伍里,在党的培养下,逐渐地成长了起来。
(罗焕章、程绍光根据郑荃1986年8月写的回忆材料整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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