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在全国范围内,爆发了轰轰烈烈的反帝群众运动——“五卅”运动。先是在这年四月,青岛的日本纱厂工人举行大罢工,成为这场全国反帝群众运动的前奏。在中国共产党人邓恩铭、李慰农等同志的领导下,四方、沧口的日本纱厂工人,代表着苦难深重的中国工人阶级,首先登上中国反帝总同盟罢工的舞台。斗争的烈火,直接引起了上海“五卅”运动的爆发。
青岛工人大罢工一开始,即遭到日本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联合镇压,一时血雨腥风遍及全市。从四月到五月,运动几经起伏,英勇的工人阶级坚忍不拔,明知刀镬在前,依然奋起斗争。最后,大批工人惨遭杀戮,优秀工人领袖李慰农同志英勇就义,工人运动暂时转入了低潮。
这时,我刚满十四岁,是初中二年级学生,对于政治斗争还处于一种蒙昧状态,经过“五卅”浪潮的冲击,思想开始萌动,有了寻求真理的愿望,但在漆黑如夜的旧中国,光明究竟在哪里?茫茫无涯,只能感到迷惘和窒息。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关向应同志。
那年中秋节后,清晨和傍晚的海风已颇有凉意,树上枯黄的叶片已开始飘落,座落在汇泉一带的校舍周围,当时是人迹罕至的郊区,到处苍松翠柏,树木掩映,是德国人占领时期的林区。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学校照例不排课程,我正闷在学生宿舍,忽闻家里有人来,我急步跑到学生接待室,原来是我的哥哥来看我。
我的哥哥鲁伯峻,原是个贫苦的师范学生,早年结识王尽美等同志,参加了早期的山东“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活动,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工人运动,是“五卅”运动中涌现出来的工人运动领袖之一。
我和哥哥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他不是在济南当小学教员吗?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青岛来了?我正纳闷,哥哥已经迎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说我又长高了。他面容有些清瘦,颧骨挺高,头戴一顶工人鸭舌帽,月光炯炯有神,一身工人打扮,根本不象穿过长衫的教员,他约我到校外走走,我们便沿着一段平坦的马路,向当时被称为第一公园的大门走去。公园的干路叫樱花路,是日本占领青岛时修建的。我们在樱花树下漫步,我静听哥哥叙说他在济南领导纺织工人斗争和险遭军阀张宗昌逮捕的情景。哥哥讲得生动有趣,我由吃惊而自豪,终于渐渐意识到哥哥为什么突然出现于青岛了。哥哥嘱咐道:“我的行踪,先不要告诉爸爸,等我在这里的事情进行得有些眉日,再去见父亲不迟。”哥哥当时是受山东省委的派遣,来青岛从事工人运动的,但,当时他只说是正在青岛工人区筹办一所小学。
我们在丛林中走了好久,愈谈愈亲切,手足之情温暖着我的心。当走到公园的花圃一带时,哥哥忽然对我说:“我今天领来一位好友,想把他介绍给你认识。此人见多识,很有学问,且有胆有识,为人热情。他虽是外地人,却能和我们亲如兄弟,你若与他结识,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我急忙问:“他现在在哪儿?”
哥哥指着藤萝花架下迎面走来的一位青年游客说道:“就是他。”
我定睛望去,只见那青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深褐色的夹大衣,腋下夹一卷刊物,面带笑容地走来。
他微笑着对哥哥说:“这就是老弟吗?我一直在等候你们。”
哥哥对我说:“这是我的朋友郑勤(关向应同志的化名),你们认识认识吧。”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友好地看着我,十分亲切地说:“我们很快就会熟悉起来的,我一定尽力帮助你了解一些东西,譬如说,一个青年人,怎样才能不辜负他的青春,应当走什么路,求什么样的知识,读哪些最有意义的书......”寥寥数语,一下就触到了我寻思已久的问题。
从认识他起,向应同志总是针对我的思想,循循善诱。给我以启发和教育,激励我的革命自觉性。向应同志以他高尚的情操、卓越的才识,炽热的革命激情,赢得我对他的敬重,并引为亲密的朋友。他不仅成为我参加共青团的介绍人,而且长期成为我在革命道路上的良师益友。
记得这次见面分手时,他把那卷刊物交给我,叮嘱我在课余仔细阅读,下次见面时谈谈读后的感想。这些刊物,就是他最早赠我的礼品——《中国青年》。
《中国青年》立即吸引了我,成为我当时最喜爱的读物。它每期都有一些闪烁着马克思主义光辉思想的文章,还有各地青年运动的通讯,短篇诗文,青年问题解答,以及介绍工人被压迫被剥削惨状的通讯等等。这些,都使我觉得生动、深刻、活泼、新颖,好象带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广阔世界。从刊物上,我开始知道了中国青年运动的早期领袖人物,如恽代英、肖楚女、邓中夏、任弼时等,从而扩大了我的眼界,看到了中华民族光明的未来,激发了向黑暗势力抗争的勇气和决心。
向应同志几乎每星期六的下午,都到公园里和我接头,为了早些见到向应同志,我刚吃过午饭,便悄悄溜出校门,到约定的地点去会面。有时他到得比我还早。多次见面,我们总是走到公园的僻静处交谈。向应同志常常先向我询问读了那些文章后有什么感想,最喜欢哪几篇,了解到我的疑难和思想情况,他便耐心地解答和说明。他分析透彻,解说清晰,深入浅出,生动而有风趣。有时把一些革命道理揉进具体的现实生活中来,非常明白、易懂。我们交谈的话题也相当广泛,从日常社会现象,到国家大事,从中国工人、农民的苦难生活,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制度的根源和特征,以及军阀混战的性质。他还从青岛被德、日两个帝国主义先后统治的特点,讲到近百年来中国人民倍受凌辱、中国国土屡遭宰割的总根子。告诉我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是我们的大目标。向应同志出身工人,有亲身体会,谈锋锐利,道理深刻,在我少年气盛、思想萌动的心灵上,点燃了一团烈火。当我提出正式加入无产阶级革命行列的要求时,他欣然允诺,亲自作我参加共青团的介绍人,这件事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作者:余修 原题目《对启蒙者的怀念——忆关向应同志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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