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角发现敌人两个连……”
“正北址坊一带发现敌人两个连……”
“坪上以西发现敌人骑兵……”
“正北方向的敌人已经占领尖岭,距我山底村只有半里地,有切断我南撤道路的危险。”
贺东生听到这里放下望远镜,他沉思片刻,立即命令二连,把一排隐蔽在山脚下,严阵以待,准备和敌人短兵相接。
事实果然不出贺东生同志所料,一排刚到山坡,敌人已到山下,一排的同志居高临下猛虎下山般地冲下山去,与敌人反复搏斗,霎时敌尸遍地,狼狈逃窜。
敌人败走之后,迅速调整了部署,调集一个连队,向山北我二排五班控制着的制高点发动强攻,并以飞机、大炮助战,狂轰滥炸,山头变成了火海,烟雾弥漫了阵地。五班战士抱着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勇敢拚杀,终于打退了敌人的连续冲击,与此同时,一排在山脚下杀退的那伙敌军,也卷土重来蜂拥而上。
贺东生同志看到这情景,提起匣子枪就往山脚下跑去。我怕首长有危险,赶上去拉着他的胳膊,他把我甩开奔向前沿阵地。一排战士看到团长,更加奋勇杀敌,很快又把敌人打下山去。五班长魏延祥望了望团长,转身冲着我说:“要是首长出了问题,我就咬你两口。”我看他怒气未消,满脸是灰,右肩负了伤,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心情非常激动,二话没说把他按倒,赶紧给他包伤。这时,我听到贺东生同志正用很高的嗓门问一位地方干部:“还有多少群众没有转移出来?”这位地方干部也用很高的嗓门回答着:“我是代表群众来请老六团撤退的。老乡们说,要让老六团先转移,说你们是打鬼子的硬骨头,受了损失我们心疼!”
贺东生听到这里哈哈大笑,他无限深情地说:“同志,请你告诉乡亲们,让他们安心地撤,只要有老六团在这里,敌人就别想占领这条路。”正在包扎伤口的魏延祥听到这话,喊了声“对”便一把推开我,提起枪又冲上去了。这时,贺东生同志喊过来二排长,严肃地说:“你告诉战士,不要只顾消灭敌人,忘掉了保存自己。”二排长为难地回答:“战士们眼都气红了,只顾拚杀,拉都拉不住。”贺东生听到这话,两眼一瞪说:“这是蛮干,你要把战士的这股蛮劲压住才行。”二排长听到这里反而笑了,我心里明白他是在笑团长,因为团长是远近闻名的最“蛮”不过的虎将,战场上打红了眼,连衣服都不穿。此刻,贺东生也笑了起来,他用手指着制高点说:“好!你们要死守阵地,在一个小时内,不准后退一指头!”
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在往常只不过是十分短暂的时间,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我们要以十八个勇士、十八把刺刀,去抗击一个连的日寇。可以想像,在这分分秒秒里,我们每一个战士要付出多少血汗,做出多大牺牲啊!战斗越来越残酷,由于一、二排吸引了全部敌军,被日寇合围的群众与伤病员已顺利脱险。可是,我们连队却全部被敌人包围在一小山顶上。山上早已被炮火轰过,遍地坑洼,树木断折,杂草成灰。二排经过两小时的血战以后,只剩下五名伤员。连里要他们撤下来,而他们却坚持守卫制高点,魏延祥坚定地告诉连部:“我还有三颗子弹,两颗杀敌人,一颗留给自己。”
贺东生同志站在山顶上,目送着缓缓南撤的群众,不时地看看怀表。这时连长上来了,他右手提着枪,左手吊着绷带,小声地说:“指导员牺牲了,两个排只剩下八名同志,任务也已经完成,请首长赶快撤离危险区。”贺东生听到这里,那青铜色的脸沉下来说:“同志,我不能走。为了乡亲们转移,二连牺牲了这么多同志,死我一个贺东生算什么!”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眼圈有些湿润。我深知,他是一位硬汉子,常常用沉默来表达内心的悲愤与痛苦,但从不流泪。等连长走后,他忽然抬起头来对我说:“我看群众和伤病员要完全脱险,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去告诉二排,让活着的同志再坚持半个小时。”同时,他把自己仅有的一个窝头和只盛几口水的水壶,要我带上交给二排。
我拿着窝头,提着水壶,一口气跑到二排阵地,他们只剩五个人,而且都是伤员,满身血污。他们正在拣石头,有一个左脚已断,胸部也负了重伤的大个子,绷着脸,手里拿着一颗手榴弹,牙咬着弹弦,正等着敌人的反扑。当他喊我的名字时,我才看清他就是魏廷祥。他用手抹了把脸上的血乐观地说:“我还活着呢。”我说:“首长命令你们还得坚守半小时。”他说:“请你转告首长,我们一定能顶得住!”我看着他不忍心离去,随即脱下自己仅有的一件上衣,撕成条条,给他包扎,他一转身火辣辣地说:“你婆婆妈妈干什么?快回去保护好首长,替我向全连活着的同志问好!”
我擦着眼泪离开了二排阵地,向贺东生同志汇报了情况。就在这时,北山的制高点上枪声大作,野兽般的敌军嚎叫着往上涌,五班的战士又和敌人展开了激烈搏斗。轰!轰!轰!三声巨响,原来是五班的战士在胜利地完成任务后,把最后三枚手榴弹投向敌群,然后,跳崖牺牲。贺东生同志看了看表,慢慢地摘下帽子,望着五班的阵地,肃然默立。……( 原题目:血洒大山 选自《忆沂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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