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背着煎饼,一路唱着歌就去了抗大”
去抗大之前,我是乡里的妇救会主任。后来,一组抗大的女同志来到了我们村里。她们穿着军衣,非常利落潇洒,看着她们自由自在地,要唱歌就唱歌、要学习就学习,我很羡慕,我也想到部队。
1939年敌人来我们这里扫荡,扫荡结束后,我写了一个关于反扫荡的总结,抗大的同志交给了边联政府,边联觉得我们的工作干得不错。我就借此机会提出来,我想到抗大上学。当时边联政府一个姓王的科长说可以,抗大现在正招生,愿意去可以去。一听说可以去抗大上学,我心里可高兴了,自己背着煎饼,一路唱着歌就去了抗大。
“虱子是‘抗日虫’,招虱子你才抗日坚定”
入伍以后生活真是艰苦。第一顿饭就是囫囵高粱、黄豆,这还能吃。后来只有地瓜干吃,地瓜干有的长了绿毛,有的长了黑毛,洗也洗不干净。
我们在学习过程当中,也是过着游击生活。敌人说来就来,我们女同志没有枪,又不是战斗部队,就得随时转移。上课时哪还有什么课堂?就是找个比较安静点的地方。我手上、脸上的疤就是那时候冻的。写笔记的时候,赶紧把钢笔放到嘴里,要不它就结冰了,没法写字了。
我们长期地住到老百姓家里,没有被褥,就拿秫秸往地上一铺,时间一长身上都招满了虱子。当时我们的区队长叫徐鸥,他说虱子是“抗日虫”,招虱子,你才抗日坚定。除了招虱子,什么疥疮、疟疾、打摆子,我们很多人都得过。什么人写的那个诗说“冷也冷得冰凌上卧,热也热得蒸笼里坐,疼也疼得天灵盖破,颤也颤的什么牙关挫”,一点都不假,形容得非常贴切。
“我要有一门大炮,两炮就把他们打得上天”
1941年8月份,我从抗大毕业以后,就上了卫生学校。在卫校学了四五个月吧,沂蒙大扫荡就开始了。
那是1941年12月26号,我们卫校的同学走了整整一下午零一夜,到了大崮山顶上,大家累得不行了,我们十四五个女生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睡着了。睡了没有几分钟,鬼子的飞机就来了。
飞机飞得很低,飞机上的日本旗都看得很清楚。飞机盘旋了两圈,扔了两个炸弹走了。这是27号。29号早上,日本鬼子上来了,有的骑着车子,有的骑着马,马上还驮着炮和机枪。大崮山有一个团在那里守着。
我就跟他们说:“快点,鬼子来了。”
那个团长看了看,气得说:“我要有一门大炮,两炮就把他们打得上天,现在咱们赶紧吃饭,做好准备。”
过了大概有一个来小时吧,鬼子就上山了。我们这一个团的人都各就各位地站好,守着围墙。过了一会儿,敌人爬到离我们距离比较近的时候,团长下命令说:“打!”
我们几个女同志就给他们运手榴弹,连石头也给战士运过去。有负伤的,我们就给他们包扎。
整整打了一天。没有弹药了,有的战士就直接跳出城墙跟敌人拼刺刀,有的抱着敌人往下滚,滚下去就是万丈深渊,一起死了。
“我看到你俩老是平地里摔跤,就知道你们是饿的”
天黑之后,敌人撤退了。我们卫校的这些同学却跟大部队也走散了,我和王新同志一看同学们都找不着了,就开始自己找部队。看着有马粪的地方,我们就赶紧躲起来,因为敌人是骑马的。哪个地方有稻草,我们就从哪个地方走,因为咱们的部队的伪装部队有稻草。
这时候,我和王新两个人走着走着在平地上都摔跤,那腿好像软的都不听自己指挥了。走了一会儿,碰到了一个伤员。他的脸蜡黄蜡黄的,整个脸肿得又胖又大,眼睛只剩了一条小缝。他看到我们以后说:“你们俩几天没吃饭了?”
我说有三天没吃饭了。他说:“我看到你俩老是平地里摔跤,就知道你们是饿的。”
他从腰里摸出来一个手绢,里面包了四颗鸡蛋,递给我们。我们怎么好意思吃他的呢?我们说:“我们一块儿搀着你走吧。”
他说:“我不准备走了,我还有手榴弹,等敌人来了,就跟敌人同归于尽。不能连累你们两个,这鸡蛋你们拿去吃,赶紧走。”
我们说什么都不要。后来枪打得很紧了,他说:“你们赶紧拿着走,要不然的话,咱们三个人都得在这里同归于尽。你们能活一个算一个。”
硬把鸡蛋塞到我怀里,我就给他留下了两个,我们一人拿了他一个鸡蛋。
“碰巧有一棵树把我挂住了,要不我就得摔个粉身粹骨了”
我俩吃了东西有了点力气,摔跤摔得也少了。30号这天,天快黑了,我们终于找到了一支部队,就跟着部队走了。走着走着我肚子疼得不行了,就想去路边沟里解解手。谁知道刚走到那沟里,我就倒下昏迷过去了。
第二天,我听着枪打得很厉害就醒了,我想起来,可是怎么起也起不来,干脆继续睡在那里。我把身上的手榴弹盖拉开,想着如果敌人来了,我就像那个伤员一样跟敌人同归于尽。
黄昏时,我听到有人说:“把她埋到这沟里吧。”有一个人来翻我的口袋,这时,我的手哆哆嗦嗦地拉着手榴弹,他看我拉手榴弹,就一把把我的手攥住,把手榴弹夺走了。
他说:“你没死啊?好了,敌人都走了。”他就把我抱到了路边上。
这个时候,咱们的同志过来了。有一个女同志认出我来了,拿了两块地瓜干和高粱面饼子给我吃。
从我记忆以来,没有比那个再好吃的东西了。现在的什么蛋糕、饼干,都比不上那种滋味。我吃了两个饼子,又喝了两口水,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我就跟着她一块走了。
走着走着,我就觉得腿火辣辣地疼,一头栽到路边的山谷里去了。碰巧有一棵树把我挂住了,要不我就得摔个粉身粹骨了。
他们从上面递下裹腿,拿裹腿捆在我腰上,像提水一样地把我提上去了。上来以后,我发现右腿上都是血,有个高个的战士拿个绷带给我包扎了一下,又背着我下了山,我听别的战士叫他魏范文。
之后很多年,我到处打听他,结果这一找就是40年。
1982年,我无意中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魏范文住在厦门。马上赶到厦门去见我的救命恩人。
第一眼见到魏范文,我以为找错人了,当年救我的那个人是高个、长脸、挺黑的,眼前这个人个儿不高、胖胖的、脸挺白。
我问他:“你是不是在鲁中待过?有一天行军,有个人负伤以后掉到山下,你是不是拿裹腿把她提上来背下山的?”
他说:“啊!”
他又瞅了我半天,说:“是你呀。我记得是个小丫头。”
我说:“哎呀,我现在是小丫头的奶奶了,四十多年了。我来找我的救命恩人,我来感谢你的。”
他挺高兴的。以后我们就常通信、打电话,这个同志2004年去世了。去世的时候,我还写了个挽联。
“我最最忘不了的是一个老大娘”
1942年甲子山战斗的时候,我已经从卫校毕业回到抗大了。我当时在休养所工作,负责照顾甲子山战斗中的伤员。那时候,我住在老百姓家里。我最最忘不了的是一个老大娘。
有一次,我冒着大雪去给伤员看病。等我忙完回到家,脸都冻青了。房东大娘一看我回来了,解开棉袄,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我趴到她怀里,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大娘那个棉袄里面连个衬衣也没有,就用那温暖的身子贴着我冰冷的身子,现在说起来我还挺激动的。
1941年打大崮山、1942年打甲子山、1945年打小清河,这些战斗我都经历过了。反正我一直在战斗部队,在战斗部队我锻炼也比较大。(资料:《山东记忆》口述历史项目组王霞、赵明水、刘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