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苏毅然同志正在青岛,中央派飞机先去接他,然后返抵济南接我,下午5时许到达北京西郊机场。按惯例,过去每次进京,都由有关部门的领导和工作人员接站,可这次只来了一个秘书,冷清得很。我问他会议开得怎么样,他吱吱唔唔,先说秘密的很不知道,后又说情况很复杂。到了京西宾馆,见到军区工作人员,他们故意回避,不是装着没看见,就是绕着我走,只有一位同志低声对我说:“袁政委,情况复杂,您要提高警惕啊!”
我进了房间,杨得志、白如冰等同志来打了个招呼,便赶紧走了。离开饭时间还早,我想去省委几位负责同志房间看看,可门都关上了。吃饭时,气氛也很异常,要么没话说,要么找话应付,瞎扯这菜怎样,那菜怎样。
晚7时,我想如果晚上不开会,应先了解了解情况,可是过道两侧的“邻居”都不见了,孤单单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时秘书通知我,晚9时中央领导在人大会堂接见,两家常委参加。我问什么内容,他说不知道。我想白如冰同志会知道,敲敲他的门,没有回音,拍拍其它同志的门,也都不在,我一眼望见杨得志同志的屋里还亮着灯,心想,他在就好了。
我在过道里走来走去,这时杨得志同志开门出来,我便走上前去。我们进了东边的一个小会客室,关了门,走向凉台。杨得志同志简明地告诉我会议的进展情况,然后说:“今晚的会你知道吗?就是斗你!你要有精神准备,他们是不讲理的,一定会把许多罪名强加在你头上。”我说:“远的不说,在济南军区我和你共事13年,工作、品行、团结、友谊,我这个人你是了解的。如果他们批评我的错误,我接受,无限上纲的,我不能接受,强加我的,我要说明情况,保留意见。”他又说:“这样的时候,是不会让你讲理的,你一定要冷静,千万别发火。……古人常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说:“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在党的会议上,为什么不能讲话呢?”他知道我不了解会议的情况,便进一步解释:“老袁,我知道你是坚持原则的,可现在已经是没有什么理可讲的啦。”
最后,我带着深深的感情说:“看来他们又在搞阴谋诡计,要在我身上开刀了。就是我坐班房,你在外面,不要忘记我们几十年的情谊,不要忘记现在你我讲的话,在适当的时候,希望你讲话,这样,我就是坐班房,也没有怨言。”话毕,我俩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人们可以想像,在那样的时刻和场合,杨得志同志给我通个气,以鼓励和安慰,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啊!
晚9时,我们来到了人民大会堂山东厅。
周总理宣布开会,可他的话音刚落,秘书同志进来请他去接电话,一去一个多小时。
姚文元首先发难,他重复过去的诬陷,无非说我“文化大革命表现一贯不好,不支持造反派,不支持革命委员会,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并且自命不凡,装腔作势,高谈什么“凡是林彪死党,凡是走资派,都是支持复辟的反动势力,支持保守派,袁升平就是一个典型,他是山东复辟势力的总代表、总后台。”“中央解决山东问题,他要顶住。山东问题的根子就在袁升平。”
听了这话,苏毅然同志发言:“山东的问题,我认为不能全由袁升平同志一人负责,重大问题都是由省委集体研究决定的……”张春桥立刻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讲嘛!”苏毅然同志并不知道江青一伙早巳定好了调子,接着又说:“我还有两句话就完了。袁升平同志虽然是省委第二书记,但……”这一句话还没讲完,张春桥再次恶狠狠地训道:“我对你说了,你不要讲了!想不到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你的路线斗争觉悟还这么低!”姚文元也跟着喊:“你不要再讲了!”
到会的也有几个人顺着江青一伙的杆子爬,但都没有讲出任何新问题,除了老调重谈,就是学舌、扣帽子。
我听了之后说:“大家对我的问题看得这么重,希望能把事情说明白一点,我好总结经验教训,也便于作必要的说明。”
江青一听,尖叫了一声喊道:“你还要民主!民主不会给你,你别想利用民主放毒!”
我又说:“今天是党的会议,我虽然有错误,但我按党的民主原则发言没有错误啊。我只讲半个钟头。”
江青武断地说:“半个钟头也不行,今天没有你的发言权!”她不让我讲话。
张春桥一手拿着一叠材料,一手拍着桌子说:“你说‘支左错误是一笔糊涂账’,这是翻文化大革命的案!看看,这是你们过去的检讨。”
我说:“运动初期,违心的检讨是写过。现在通观全过程,军队执行命令支左,方向没有错,具体工作错误难免,问题错综复杂,也很难分清是非,确实是一笔糊涂账。”
他们见我还挺硬,有几个人便帮腔,打我的态度。当有人提到我老伴李涛同志的所谓问题时,江青拍着桌子大叫:“把他老婆弄来揭发问题!”
会议开到凌晨2时,我的态度还是那样,不让讲话也不低头。
在这些人对我高压猛打时,周总理一直没有讲话,他安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态度十分严峻。忽然,我听到江青用手指“突突”地敲着手表,中着总理大声说:“已经两点半啦!”总理这时才慢慢地对大家说:“那好吧,会议就开到这里。”他又有意识地说:“大家说袁升平同志有这些错误,提出来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改正了还是好同志。”说完,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主动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深情地说了两句:“冷静一点,有错误就改,不要紧,改了就好嘛,你也是老同志嘛,要注意身体。”握着总理的手,我坚定地表示:“感谢总理,我一定遵照总理的指示去做。”
这时,江青、张春桥也假惺惺地走过来,我转过身,扭头就走了。
刚过厅前的屏风,就有两个身着便衣的人,跟上了我,我心里明白了许多。来时,我和杨得志同志乘一辆车,这时车上变成了4个人。回到京西宾馆,那两个不速之客,一边催促我收拾东西,一边将我的刮脸刀、剪指甲刀、钢笔、老花镜都没收了。我拿起电话给我老伴李涛同志打个电话,他们压住分机没让打通。我被押送到西直门招待所,软禁起来了。
8月11日,宣布撤销我山东省委第二书记和济南军区第二政委的职务,留京“检查交待问题”。9月12日,我老伴李涛同志也被骗到北京。名义上我俩住在一起,实际上将两间屋的门隔起来,夫妻之间说句话都登记在监护日记上。老伴看我吃不下饭,出去给我买点吃的东西,后面有人跟踪。我对老伴说:“现在中央被四个极左派篡了权,你要准备跟我把牢底坐穿。让我写检查交待,没什么新东西,不写了!……反正孩子们也都长大了,相信他们会在群众的教育下革命的。”我让老伴写了一份简历,每个孩子寄去了一份,让他们知道我从苦水里长大到参加革命的一生,愿他们在革命的曲折道路上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做公正无私的人。老伴理解我的心情,泪如雨下,哭声不止。我沉默不语,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想着,想的问题很多很多…
我回忆了个人的一生,想起了17岁参加革命,在人民军队戎马生活的45年,想起了和山东军民同生活、同斗争的13年,特别是想起了毛主席1970年4月26日路过济南时,对杨得志同志和我亲切而又风趣地说的两句话:“你们这里现在升平了,过去不平,现在就平了嘛!得志了嘛!要谨慎小心。军队同志有时好急躁。雷厉风行是要的,搞政权的事情不能性急。”我们正是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在山东搞了4年政权建设,同全省军民一道,从“文革”前期“全面瘫痪”、“全面内战”的混乱状况下,由乱到治,由反复到稳定,恢复和健全了党政领导机构,工农业生产得到恢复和发展,人民生活有所改善。在当时全国各省、市、区行列中,山东虽不很先进,但也并不落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是有据可查的历史。怎么一夜之间,仅仅由于 30几个王效禹的社会基础告状,这一切就都被否定了呢?!这不是实事求是,不是党的结论,不是人民的结论。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问心无愧,越想越坚定地认为,千秋功罪,总有一天人民会做出公正的结论。于是, 1973年8月16日、23日,我分别给周总理、毛主席写了信。我在给毛主席的信中郑重提出:
……中央政治局于8月11日宣布撤销我的职务,我在组织上服从,思想上还是不通的。山东问题由我一个人承担是不公正的。我坚信中央一定会遵照主席重调查研究、重证据的教导,对我的问题作出实事求是的结论。
自然,这封信没有任何答复,可以想见,在当时的情况下,它的命运只能如此。
8月29日,“十大”闭幕的前夕,总政一位干部部副部长,给我送来中发[1973]35号文件,宣布撤销我“十大”代表资格,并让我正确对待。我老伴插了一句:“一个电话就把升平同志揪来了,什么话也不让说,怎么正确对待?!”这位副部长训斥她说:“不准提‘揪’这个字眼!”我只说了一句话:组织上服从。
9月30日,林彪一伙的原公安部副部长李震和“四人帮”死党、原总政保卫部副部长徐海涛,以保护安全为名,把我骗到北京远郊一个地方关押起来,完全失去了自由。临行前,对我全面搜身。当时我想看看正在发病卧床不起的老伴,他们说:“你前边走,她随后会来的”。以欺骗的手段将我弄上车,不让我们见面。
从此,我就销声匿迹了。在长达4年多的1500多个日日夜夜听不到党的声音,见不到同志们的笑脸,夫妻不准见面,儿女不准通信,只是蹲在黑屋里而无人过问。在江青一伙垮台之后,连当时负责审查我的中央专案组,也不得不坦白地说:“不了解监护审查的主要问题。”对我没有进行过审讯。公安部的一位负责人也说:“当初也不知道是什么罪,上面叫办监护手续,我们就办了。”这段自白,除了说明“四人帮”陷害我的阴谋得逞了,还能作什么别的解释呢!可见,江青这伙封建法西斯分子,践踏无辜,草菅人命,到了何等卑鄙、荒唐和发狂的地步。(来源:《济南文史》 作者:袁升平 原题:我同江青一伙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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