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回到一营指挥所,电话员就报告我说刘政委来电话找我,我拿起电话就听到刘西元同志平静的声音,他说:二营和兄弟部队扼守鸠山和横山一线后,西南面的敌人没有蠢动。特务连和侦察连打的很好。他们一个机枪手还打死了一个很大的日军指挥官(战后根据敌人的战报,才知道是大佐联队长)。现在师直属队还在陆房,有些突围的人被堵回来了,准备和咱们守在一起。可是,仍有人担心咱们能不能坚持到天黑......听他谈完情况,我正要说话,电话线就被炸断了.等电话员冒着敌人的炮火把线路接通以后,耳机里仍嗡嗡作响。我对着耳机大声喊到:“是啊,敌人的目标是集中在肥柱山,对,这正合我们的心意......一营打得很好,情绪很高。但是弹药消耗很快......对,组织机关人员往山上送弹药吧......好,好,是啊,告诉他们,不要吓得打哆嗦,有一营在就有肥柱山阵地在,鬼子绝对抓不了俘虏。”听完我的话,政委哈哈笑了一阵。
放下电话,我思索着拂晓以来部队的处境,虽然敌情万分危急,但我们临危不乱,有效地阻止了日寇的进攻,狠狠打击了敌人的疯狂气焰。我们团是具有光荣历史的部队,打过很多次险仗恶仗。指挥员身先士卒是我们这支部队的光荣传统,战斗打响以后,一营长钟炳才、副营长徐敬元下到一连、二连;教导员王六生下到三连、四连;我亲自到一营指挥战斗......
突然,炮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山头上爆起滚滚烟尘,敌人的炮火打的更加疯狂了。十几辆战车拥到山北面的大董庄前,转动着炮塔向左山梁轰击。载着鬼子的汽车在山脚附近的公路上奔来奔去,看来敌人是准备把全部兵力和火力都投注到攻占肥柱山的战斗上来了。我告诉钟营长赶快命令各连干部深入检查,做好反击敌人的准备。
果然,炮击后不久,敌人的第五次冲锋就开始了。但是,这最疯狂的一次攻击仍然没能逃脱失败的命运,在激烈的战斗中,我军同日寇短兵相接,展开了白刃战。二连长龚玉烈挥起战刀,带领战士们与敌人展开肉搏,他在左臂负伤的情况下又接连砍倒了两个敌人;一连的一个战士在接连刺死两个敌人后被敌人刺中,他强忍着疼痛在敌人还没来得及拔出刺刀时将自己的刺刀刺进了敌人的胸膛。七连的阵地上也展开了肉搏战,董指导员头部负伤,仍以惊人的毅力接连刺死三个鬼子,当他的刺刀还没有拔出来时,另一个敌人的刺刀迎面而来,他闪过刺刀将敌人扑倒在地,用拳击、牙咬与敌人扭打在一起,当翻滚到悬崖边时,已是筋疲力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敌人滚下悬崖,与敌人同归于尽。就这样,我军士气高昂,越战越勇,打垮了敌人的进攻。肥柱山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始终牢牢地控制在我军手中,
虽然连遭惨败,但不知死活的敌人仍然嚎叫着一次接着一次的发起冲锋,看来,日寇真是非常迷信自己的武士道精神作战不怕死,但是,他们遇到我们一一五师这只八路军的主力部队真好比是生铁遇到了钢!当战士们打退了敌人第八次冲锋以后,我们阵地前面的山坡上已经整个改变了模样——日寇的尸体横躺竖卧,象荒草垛似的黄糊糊的铺满了一片;被炸烂的太阳旗夹在死尸堆里;散落的钢盔、水壶遍地都是。
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刘政委又打来了电话,我们在电话里研究了黄昏后突围的准备工作等情况。最后,我们决定派侦察参谋梁奉洲去侦察西南方向的路线。根据了解,西南面敌人的兵力配置比较薄弱。
我正在一营指挥所听取汇报,师宣传科长赖可可同志来了。他传达了师部对我们的指示和鼓励,接着又告诉我们:下午两点左右,师骑兵连奇袭安临站,和敌人的骑兵一场激战,打得他们丢盔卸甲,人喊马嘶,到现在一直没敢再动。我笑着对赖科长说:“科长同志,晚上突围出去,我们陪吴专员喝一杯怎么样?”自敌人扫荡以来就跟我们在一起行动的地方政府泰西区吴专员任我团临时副团长,现在簸箕掌组织群众照护伤员。
太阳渐渐西垂了,敌人仍不甘心失败,又在左侧的山沟集中兵力,准备最后从两侧攻上肥柱山。我嘱咐一营干部要做好准备,打垮敌人最后一次冲锋。他们说,每个战士都握着一堆手榴弹,嚷着要打个最后的大胜仗呢。营长钟炳才对我说:“没问题,一定打垮他们,我们的天下快到了!”
我告诉他:“不要大意,敌人虽然没能占领这座山,但无论在人数和装备上他们仍占优势。我们要做最艰苦的打算。天黑以后,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还得打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向一营布置了一些突围的准备工作以后,我就下山向离开了一整天的团指挥所走去。
黄昏前,团指挥所里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刘西元政委告诉我,罗荣桓政委非常关心我们团的情况,电台每隔半小时就同我们联系一次。随后,完成侦察任务刚回来的梁参谋汇报了敌情。我们听取了他的侦察报告以后,最后确定由敌人兵力空虚的西南方向突围。接着,我就着手布置突围的每一项工作:命一营在天黑以后派小部队用火力袭击去迷惑敌人;令四连派兵力警戒常庄、油山口两侧;命各连打扫战场把牺牲的同志抬下山来掩埋;把能发出响声的物品都包扎好。并宣布了突围纪律,规定了夜间联络记号。我们特别号召部队,把能带出去的东西都带上,骡马辎重行军锅都不要丢了。刘政委幽默地说:“敌人想把我们全部消灭,我们偏偏连一个弹壳都不留给他。”
这时,激烈的炮声逐渐停息下来了,一营打退了敌人第九次也是最后一次冲锋以后,山谷里已经是暮色苍茫。山下的敌人龟缩在一起,燃起一堆堆篝火。四面响着零落的枪声,偶尔有一两响冷炮在山坡上爆炸——不知这是敌人在追悼死去的同伙还是在给自己壮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部队已经悄悄地撤离了前沿阵地,按照命令向指定的集结地点汇合了。
在簸箕掌前的部队集合地点,我和刘政委做了简单扼要的动员。参谋们逐个检查了每个班排的装束和武器,机关安排在战斗部队的中间,非战斗人员抬着伤员,炊事员用布条和草团包好了锅碗瓢勺。我特地叫一个战士转了一圈,果然身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时,队伍跟着本地熟悉地形的向导,向敌人兵力薄弱的西南方向行进,突围行动开始了。
天漆黑,四周响着稀疏的枪声,流弹尖啸着掠过头顶。象闪电似的划破了夜幕。我们穿过一条田埂,进入一道狭长的山沟。虽然平时我们不止一次走过这里,可现在却觉得有些生疏。眼下是黑森森的一片,分不清山石堎坎,看不清溪流沟壑,只能凭着队列前面晃动的白毛巾(队伍里每个人左臂上都扎着白毛巾作联络记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队伍里不时有人摔倒,但都立刻爬起来悄悄地跟上队伍快速前进。
正走着,突然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的机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接着是轰隆隆的炮声。我回首北望,只见黑黝黝的肥柱山上不时燃起一团团炮弹爆炸的火光,映红了起伏的山峦。红绿泄光弹也向山顶上飞窜,山脚下闪闪篝火,一片枪声。显然,愚蠢的敌人被我火力袭击组惊吓了,正不顾一切的轰击肥柱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部队现在正憋着笑声,向西南疾进!
枪声和火光渐渐离远了,转过一个山坳口,迎面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房屋。我知道越过这个村子,就到了敌人封锁线的隘口。就在这时,梁参谋带着负责警戒敌情的排长来了。在土坡旁边,他们报告:傍黑天,敌人都龟缩到庄里去了,只有巡逻小队偶尔来路上巡逻。我们警戒部队就潜伏在村外三百多米的麦田里,监视着敌人。
在朦胧的夜色中,我沿着警戒哨的方向望去,西北和西南到处都是闪闪的火光。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在夜空里回响。这时,部队按照出发前的计划,行进的速度开始加快了,最后简直就象小跑一样穿越了这片平原。行列里除了沙沙的脚步声以外,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我知道现在战士们正在严格的约束着自己:他们有的用手巾捂着嘴强忍着咳嗽;有的小心的牵着用棉布和麻袋片包着蹄子的骡马;伤员们忍着剧烈的疼痛,不敢大声喘息;炊事员们担着沉重的挑子,飞速的向前赶着。
就这样,部队穿过了田野,越过了丘陵。天色拂晓时,我们已经远远的甩开了敌人的包围圈,在距离陆房七十华里的无盐村安然宿营了。
刚刚把指挥所开设好,通信主任赵子兴就兴匆匆的跑来报告:我们一架好电台,就听到军委和兄弟部队在搜索我们的声波,我激动对他说:“立即电告军委首长和罗荣桓政委,我们已经胜利突围。”
几天以后,当我们休整结束又回到陆房地区活动时,陆房和簸箕掌的老百姓正在到处打听部队的消息。见到我们,乡亲们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他们说:第二天早晨,日本鬼子就开始向肥柱山和陆房开炮了,等到他们打够了冲进村里以后,却没有找到一个八路军,吓得惊叫起来:“八路军天上的飞了!”这天鬼子足足拉了二十多汽车死尸。一位老大爷说:“那天我们都急得哭了,眼看你们被困在坛子里,鬼子就要盖坛子口了,可你们却长着翅膀飞走了!真不愧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啊!”
这时,吴专员激动而又骄傲地对我说:“张团长,陆房这一仗,不仅粉碎了敌人的扫荡,打开了鲁西的局面;而且坚定了群众的抗日信心,奠定了根据地的基础。现在每天都有无数的年轻人报名参加八路军,而且是点着名非要到你们老六团呢!”
陆房突围战,日军自己承认伤亡一千三百多人,其中包括五十多名军官和一名大佐联队长。日军在报纸上吹嘘说:他们取得了“消灭”一万多八路军的“赫赫战果”。其实,八路军被围人员加上地方干部,总共才三千多人,实际伤亡是三百四十人。
陆房战斗的消息传出后,一一五师浴血奋战的精神震动了全国,蒋介石也发电报给朱德总司令和彭德怀副总司令,表示“殊堪嘉慰。”一一五师挺进山东本属“先斩后奏”,但是他们以陆房战斗中的英勇战绩,迫使国民党在事实上承认了一一五师在山东的合法地位。从此,山东我党领导的独立自主的抗日游击战争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新阶段。
(在陆房突围战斗时,张仁初当时担任六八六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