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分钟生产出明亮的“灯塔”
那是1940年6月，地处沂蒙山腹地的山东省沂南县孙祖镇高庄村，诞生了被誉为“中国共产党党歌”的抗战名曲《跟着共产党走》,又名《你是灯塔》。它是为抗大一分校第一次党代会暨庆祝中国共产党建立19周年创作的歌曲，出自两个八路军战士之手，词作者沙洪，年仅20岁，谱曲王久鸣，也刚满22岁。最神奇的是，两个年轻的作者各用了10分钟时间就创作出明亮的《你是灯塔》。
抗大一分校是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简称抗大）的一个分校。1938年10月，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共中央为了巩固和扩大敌后抗日根据地，决定把陕北的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一部分、陕北公学和安吴堡青训班组合在一起，建成抗大一分校（1938年12月13日正式成立）。后来，抗大一分校经历了两次“东迁”，深入敌后扩大抗日根据地，在沂蒙山区转战了6年之久，训练培养了数以万计的党政军领导干部。
那么，东、西高庄村又是什么地方？“灯塔”为什么会在那里问世？这是因为沂南县的东高庄、西高庄村，是当年山东党政军首脑机关的所在地。八路军第一纵队司令部、九子峰战斗指挥部、八路军被服厂、大众日报社都曾设在这里，抗大一分校也在这里驻扎。
“抗大一分校从晋东南经过长途行军，到达山东沂蒙山区，第一站就住在沂南县孙祖乡东高庄和西高庄村，直到1937年7月离开。”为弄清《你是灯塔》问世、传播的来龙去脉，2015年7月22日，记者专访了见证这首歌诞生传唱的乔志学将军。他说，这首歌创作于1940年夏天，起初的歌名叫《跟着共产党走》，“《你是灯塔》是后来在传唱中改的，为什么要改呢？那时还是国民政府，我们八路军隶属国民革命军的系列，正值国共合作抗日时期，对外唱‘跟着共产党走’不合适，因此，大家就拿歌词的头一句‘你是灯塔’做了歌名。”
从王滨主编的《永远的歌声》一书了解到，1940年6月下旬，抗大一分校要在“七一”举行第一次分校党代会开幕式，校政治部请文工团创作节目，向党的生日及党代会献礼。文工团主任袁成隆就找到支部书记史屏和副主任王久鸣商议。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创作一首歌颂共产党的歌曲。王久鸣在鲁艺学过作曲，曾经师从冼星海和吕骥，谱曲自然由他来负责。那让谁来作词呢？大家马上想到宣传干事沙洪，他是文工团里的诗人，很多作品都出自他手，而且在山西与久鸣有过几次很好的合作。
当时负责组织工作的史屏和宣传科长安征夫。拿不出什么奖励办法，就用了激将法，让两个年轻人各自下战书。“你敢不敢与沙洪进行竞赛？”安征夫故意将久鸣一军。年轻气盛又有创作过10多首歌曲经验的久鸣毫不示弱：“赛就赛，沙洪写歌词用多久，我谱曲不会比他多用时间。”紧接着，史屏从西高庄出发，到一二里外的东高庄去找到沙洪。
“久鸣要和你比赛写词谱曲，你敢不敢和他比试一下？”
“没问题，现在就开始吧。”
弄明白创作任务后，沙洪坐在树阴下，掏出笔和纸，稍加思索，就在膝盖上写了起来。10分钟后，就写出了如下歌词：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年青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词作者沙洪生前回忆，当时他们每到一处，无不被抗日群众那高涨的澎湃的抗日的热情所感染，正是由于感受到山东抗日根据地军民对共产党的爱戴和信赖，才有了“灯塔”“舵手”“核心”词句的真情表达，这也是当年整个抗日形势的真实反映。他说：“那是山东军民迸发出来的声音，唱出了抗战军民对中国共产党的衷心拥护和无限热爱之情，也表达了对革命胜利的坚定信心。”
“掌握着航行的方向”的抗战歌声不到一个小时，史屏兴匆匆地拿着沙洪写的歌词回来了。王久鸣接过歌词，也不含糊，边走边吟，走到一棵树下时，头句的旋律就轻轻哼了出来。也许是他精力集中的缘故吧，曲子进行得很顺当。头句的后半句，旋律上行；第2句头半句，与开头旋律相同，后半句则变为下行。这样既对称，又有起伏变化。第3句曲调一转，从低到高，在八度范围盘绕。“结尾我认为有必要把末句词重复，以强调信念。
旋律上在八度范围内行进，提出一个信念，在重复句的旋律上则把音提高五度，突出全曲最高音，以肯定这一信念，出现高潮作结，曲谱用的是具有雄壮调性‘６’调式的大调。”（注：摘自《鸣歌传》）
也就是这个“6调式”，与所谓的前苏联的歌曲《光荣的牺牲》调式一样，为以后《你是灯塔》这首歌遭停唱停播埋下伏笔。
一个10分钟写出了歌词，一个10 分钟谱好了曲，就这样，一首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19周年、指导群众抗战方向的歌曲仅用了20分钟就光荣问世了。
“大约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完成了这首歌曲的创作。”沙洪在回忆歌曲创作的《沂蒙人民心中的歌》《歌声中回忆》等文章里，详细记述歌曲创作的背景和经过。同时，也提到，最早提出把“七一”作为党的诞辰纪念日的是毛泽东。他在《论持久战》一文中写到：“今年七月一日，是中国共产党建立十七周年纪念日。”这是中央领导第一次明确提出“七一”是党的诞生纪念日。
把“七一”确定为党的诞生纪念日见于中央文件是1941年6月。当时，中共中央发出《关于中国共产党诞生二十周年、抗日四周年纪念指示》。《指示》说：“今年七一是中共诞生的二十周年，七七是中国抗日战争的四周年，各抗日根据地应分别召集会议，采取各种办法举行纪念，并在各种刊物出特刊或特辑。”这是以中共中央名义作出的把“七一”作为党的诞生纪念日来举行纪念活动的第一个文件。
中国共产党的“一大“开幕日期到20世纪70年代末才由党史工作者考证清楚，根据新发现的史料和考证成果，确定“一大”的召开日期是1921年7月23日。
尽管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日是7月23日，但考虑到人们已经习惯把7月1日这个日子作为党诞生的纪念日，因此，中共中央决定把每年的7月1日定为中国共产党成立的纪念日。
《你是灯塔》这首歌创作出来后，马上就在抗大一分校文工团试唱，在校党代会和建党19周年纪念会上正式演出，曲作者王久鸣还给出席会议的全体同志教唱了这首歌。其后，代表们将这首歌带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很快就传遍了山东各个抗日根据地，后来又传到了苏皖等抗日根据地，甚至通过我党的地下工作者，传唱到敌占区和日伪军占领的许多城市。据说在当时国民政府管理的南京、上海、北平等地区也都有人演唱过这首歌。
“这首歌曲出来后，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全凭口传手抄的方式迅速流传至解放区和一些敌占区。这充分反映了那个时期广大人民对于共产党的深情和依赖，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充满活力，同人民群众血肉相连，既是团结群众的核心，又代表着人民革命的方向。”抗大一分校学员、89岁高龄的乔志学将军动情地说。
在歌曲诞生地沂南县孙祖镇东高庄村，87岁的村民张大爷告诉“歌声中的抗战传奇”采风组记者，上世纪40年代，《跟着共产党走》这首歌，村里人都会唱，也知道是驻扎在本村的八路军宣传队创作的，“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张大爷现在还能准确无误地、完整地演唱这首歌曲。
《你是灯塔》缘何遭禁唱30年？
《你是灯塔》传唱过程中，曲作者久鸣遇到过这样一件事：那是1946年3月，党组织派他到其出生地上海进行秘密工作，第二年，在南京路外滩中央信托局当职员的他去慈淑大楼旁听一个教师合唱团举行的音乐会，听着听着，忽然听到再熟悉不过的“你是灯塔”，他心里一震，合唱团这么大胆？居然敢在国民党控制的地盘唱这种歌颂共产党的歌曲？接着往下一听，才发现他们把“年青的中国共产党”改为“年轻的中国学生们”了。听到这儿，他无比兴奋和激动，虽然歌词改了，透过人民群众演唱《你是灯塔》，表明共产党的影响已经深入人心。
不可否认，抗战歌曲《你是灯塔》自问世以来，曾有二三十年间的光景被雾霾笼罩着，当作“有问题的灯塔”束之高阁。明明是讴歌共产党的文艺作品何以有如此命运？
回首《你是灯塔》命运转折的事儿，前苏联“老大哥”一句“抄袭了我们追悼歌”的话，是停唱的主要因素。
1949年10月中旬，以法捷耶夫（《青年近卫军》的作者）、西蒙诺夫（《日日夜夜》的作者）为正副团长的前苏联文化代表团，参加完我国开国大典之后，要到上海访问，因此，上海市便召开一个宣传会议，布置如何热情隆重接待新中国建立后第一个到上海访问的苏联友好代表团的事宜。
从《永远的歌声》一书的记载看，时任中共中央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的冯定在会议上讲到接待注意事项时说有两首歌不能唱：一首是《团结就是力量》，因为曲子是采用美国的流行曲调；另外一首就是《你是灯塔》，“因为它抄袭了苏联追悼歌”。据传是参加过开国大典的苏联代表团有人提出，有一首曲子开头像苏联的一首哀乐《光荣的牺牲》，当时推测就是《你是灯塔》这首歌。
但还有一种说法是，禁唱的真正原因是歌词中“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这句话。众所周知，新中国成立后，在苏美两大阵营严重对峙的世界格局中，中国采取了“靠拢”苏联的外交方针，成为以苏联为首的共产主义阵营的重要成员。苏联不仅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第一个与新中国建交，并且最早同新中国签订了“友好同盟互助条约”，从各个方面给予新中国支持和帮助。而歌词中却是“跟着年轻的中国共产党走，人类一定解放”，这就难免有中国共产党要替代苏联共产党地位的嫌疑。为此，当时的“老大哥”很生气，提出了疑问。《你是灯塔》因苏联人的一句话而遭殃。
不过，曲作者王久鸣（王岳）作为上海音协的代表也参加了这次会议，王久鸣曾问：“有什么依据说这首歌是抄袭苏联的歌？”有关负责人解释道：“10月1日天安门广场举行开国大典，演奏了《你是灯塔》，参加典礼的苏联代表中有人说它像苏联的一首追悼歌。苏联代表团来上海访问，在这期间，暂不唱也好。至于是否抄袭，我们查一查再说”。谁知这一查就是30年，久鸣的“灯塔”也暗了下来。
后来，王久鸣向在鲁艺教过他的老师吕骥反映过，研习音乐的吕骥深信《你是灯塔》是原创作品，“灯塔是创作，不是抄袭，所谓的苏联追悼歌，可能是指《光荣的牺牲》这首列宁生前喜欢唱的歌曲，然而《灯塔》和它的旋律没一句相同，苏联的歌曲６调式很多。”《吕骥传》记录，这件事情向当时的中宣部部长陆定一反映过，陆定一曾说：“既然上海的同志宣布错了，应该向作者王久鸣赔礼道歉。”但之后因种种原因，事情被拖了下来。
于是，这首诞生于抗日烽火年代的歌曲在1949年10 月下旬便悄无声息了。
1961年，作曲者久鸣背着“抄袭罪名”，被调到河南一个县城学校，先教高中，后教初中，再后教小学，最后全家被下放到农村。
雾霭散尽，“灯塔”依旧明亮
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
1980年3月29日，《解放军报》第3版刊登了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向全军推荐的“歌曲十二首”，《跟着共产党走》曲谱名列其中。并且注明：这首歌创作于一九四O年六月，经作者同意，此次发表个别词做了修改。
从上述歌词中可以看出，此次修改只是把“年青的中国共产党”改成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其余的地方还是原创的歌词。
歌词改动了两个字，那么，曲谱为何没有改动呢？1949年5月27日上海彻底解放后，广播电台每日必播的4首歌曲是：《解放区的天》《团结就是力量》《打得好》《你是灯塔》。它成了各种集会必唱的歌曲，从工厂到集市，从机关到学校，从部队到港口，处处都响彻着《你是灯塔》的旋律。
而且新成立的上海广播器材厂灌制的第一张唱片，就是《你是灯塔》（即《跟着共产党走》）。
然而，这首歌在被上海一些报刊刊登的同时，也有印单张歌页的，也有选入歌集的，不同的单位，印的歌谱各不相同，曲调也不统一，影响了群众的传唱。“想趁作曲者王久鸣先生还在上海的时候，希望他能加以鉴定，好让我们唱时，有一定的准确依据”。 1949年7月2日《新民晚报》发表了署名杨祖希的文章，希望王久鸣修订曲谱，规范演唱版本。
为此，王久鸣撰写了《<你是灯塔>歌谱的校正》的文章，连同歌谱，刊登在1949年7月9日、10日的《新民晚报》上。
所以，1980年《解放军报》登载的曲谱就是王久鸣在1949年9月修订好的规范版本。
回顾上世纪70年代末《你是灯塔》重新回到歌坛的往事，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冯定那封“开锁解铃”的道歉信，至今令人难忘。
阴霾过去是晴天，风雨过后见彩虹。1979年秋末，王久鸣在河南省温县一所学校工作18年之后，调回到河南省交通学校，并同时于11月份在北京参加了全国第四届文代会。但是自己创作的《你是灯塔》开禁的问题仍没有得到解决。
解铃还需系铃人。1979年冬天，久鸣来到当年直接处理此事的中共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此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的冯定先生家中，向其说明了几十年前旧事的前因后果。久鸣在回忆文章里写道：“冯老对我很亲切，一再说他那次轻听人言，搞错了，对不起我。”随后，根据这次见面谈话，由他夫人代笔写了一封道歉信，“目的是向作者和作品赔礼道歉”。
得到冯定老人这封信，有了开锁的钥匙，但锁是无形的，到哪里开，才能见效呢？久鸣再次找到吕骥，把冯定的信给他看，提出希望公开登报，可是找不到愿登的报纸。吕骥说：“去找《光明日报》文艺编辑部的杜惠商量一下。杜惠是诗人郭小川的夫人，当年延安的老同志。”久鸣和她电话联系以后，她要久鸣把《你是灯塔》唱给她听，她好知道歌曲有多长，占多大篇幅。于是久鸣小声把《灯塔》唱了一遍，唱完，听杜惠说：“这首歌啊，我唱过，你来吧，把冯定的信连同歌谱都带来。”
1980年1月15日，《光明日报》在《关于歌曲〈跟着共产党走〉》的大标题下，不仅登出了冯定的道歉信、久鸣给报社的信，还将这首歌连词带谱登出。冯定在道歉信中诚恳写道：“现回想起来，这件事如此匆忙，主观地轻信人言，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是一种粗暴的工作作风！经过这数十年来的风风雨雨，我更能体会你被诬指的心情。”冯定反复表示：“我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可以“用音协编辑部的名义发表这支歌的创作始末和在全国各地流行的情况”以示平反；“另外，我可以用个人的名义，发表对这件事的错误处理的经过，目的是向作者和作品赔礼道歉。”
至此，命运多舛的《你是灯塔》，又重新发挥它一如既往所表达的人民群众永远跟党走的作用，在全国传唱起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歌选》“歌声中的抗战传奇”专刊之《<你是灯塔>照亮胜利前进的方向》，文/赵乐）
参考文献：
1.王滨，《永远的歌声》，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年9月版
2.上海抗日军政大学研究会，《抗大历史研究》，1997年12月01期
3.朱励思，《我外公隐藏在灯塔背后的故事》，《北京青年报》2011年7月22日
4.《关于歌曲<跟着共产党走>》，《光明日报》1980年1月15日
5.杨凤城，《中国共产党历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