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命在东线率滨海部队,进取新(浦)、海(州)、连(云港)。11月初,淮海战役刚要打响,蒋军驻海州李延年部即仓惶撤退,我军紧紧追歼,7日进入海州、新浦。8日,滨海部队与华中解放区的淮海部队协同,一举歼灭连云港之残敌3000余人。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新海连军事管制委员会宣布成立,我任主任。至此除了在沿海部署部队,防止国民党军队从海上登陆(增援其“徐蚌会战”主力),我的注意力主要转向如何接收和管理好这座城市。回顾1938年初,我从武汉到过这里去东北军万毅部开辟工作。10年过去,形势大变,黑暗的旧中国就要变成光明的新中国。抚今追昔,岁月峥嵘,我激情满怀。
海州这个地方号称“淮右重镇,东海名郡”,相传秦代徐福即由此出海前往日本。东汉末年的糜竺为海州富豪,“祖世货殖”、“资产巨亿”、“潼客万人”,他以“两千奴客”和“万钱”赞助刘备建军。唐代,这里是对外通商的商埠。宋代大文学家苏轼,因政争长期流寓京外,曾三到海州。明清两代,这里的蔷薇河是漕运重要水道之一。民国初年,在海州建立了面粉厂、织布厂,开始有近代工业。1925年,陇海铁路修至海州,1933年延至老窑(连云港的老码头)。这里有许多名胜古迹:羲仲祭日祈谷处,孔子登山望海处,秦皇东巡驻跸和,将军崖先民岩画,孙悟空的花果山等等。有些是历史真迹,有些是后人伪托附会。不过,当时我却没有闲情逸趣去参观考证。战争的硝烟即将散去,我面对的是另一套我很不熟悉的工作。
摆在我们眼前最为紧迫的事情是:需要迅速制止正在蔓延的哄抢行为。群众性的哄抢活动,是在敌军撤退、我军忙于追剿之际,受潜伏敌特煽惑发生的。先是抢敌军政机关、仓库,后来蔓延到抢民营厂商、货栈,大量粮食、布匹和其他物资遭到洗劫。我和军管会其他负责同志进城后,立即作出坚决制止抢掠、建立革命秩序的决定,迅速向港口、厂矿、铁路车站、重要桥梁派出武装守卫部队,组织干部走上街头,深入居民点宣传政策和纪律,明令禁止军用品的交易,惩办了抢劫行为严重的分子。
一周后,社会秩序基本稳定下来。
我们军管会对接收工作,制订了“统一领导、分块进行、慎重从事、军事接管与发动群众相结合”的计划,组织党政军及群众团体的干部,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接管了境内国民党军政机关和铁路、港口、邮电、9个厂矿、十多家银行,以及7所中学、49所小学。对接收的仓库物资,认真清査登记后,按照先前线后后方、先部队后地方的原则合理分配;厂矿企业的物资则一律封存,留用于恢复生产。对接收的1500多名旧职员,本着争取、团结、教育的方针,明确表示欢迎他们留下来为人民服务,对少数要回国统区的也不加阻拦,还发给路费,以扩大政治影响。
12月,新海连特区成立,下辖新海、连云港两个县级市和云台办事处。我任特委书记兼警备区政委,同时仍管滨海的工作。为了肃清国民党敌特残余、建立与巩固革命秩序,成立了锄奸委员会(我兼主任)。调集部队,对流窜在云台山和沿海一带的伪盐警、惯匪,反复进行搜索清剿,歼灭近200人,给予其毁灭性打击。在全境内进行反动党团登记(4000余人),收缴隐藏枪支600多条。在此基础上,废除伪保甲制度,建立基层人民政权,社会治安大定。在接管的同时,我们大力支援淮海前线作战,先后出动民工8万人次,担架2800多副,大小平车8000多辆,还有64辆汽车,仅向前方运盐即达73万斤。
新海连处于淮河、沂河、沭河下游,长期遭受反动统治摧残,又遇连年灾荒,我们进城之时,基本上是工厂停产、商店关门、农田撂荒、市场萧条,人民生活很困难。1949年元旦刚过,我们就召开特委扩大会议,讨论贯彻淮海总前委关于新解放区工作的指示,中心是动员和组织群众恢复生产,度过春荒。我在会上说,只有把生产搞起来,把城乡贸易流通打开,群众生活才有办法,也才有力量支援前线,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工厂要复产,农村要准备春耕,商店要开门,学校也要复课,要使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活起来。我们共产党领导人民打下了江山,也一定要领导人民管好江山。
按照这次特委扩大会议的安排,首先发动国营企业职工恢复生产。海州有个电厂,是日伪统治时期搞的。抗战前除铁路上的照明设施以外,这里没有电灯。日本占领时才搞了这个小电厂,抗战胜利后国民党统治三年,不但没有恢复生产,反而设备被拆得七零八落。我们从淮北盐场借了一台柴油机带动500千瓦的发电机,于1月底向全境供电。境内陇海铁路的修复,关系到支援前线大局,我们召开会议研究,作现场动员,从农村组织民工支援,并号召铁路职工捐献器材,把几个小站的三股道暂时并成一股道,七拼八凑,肩挑人抬,经过4个月奋战,5月中旬通了车。港口方面,克服种种困难,6月初恢复运营。在这个期间,胜利面粉厂、利民食油厂、锦屏磷矿等7家工厂复产。新海连显露出生气了。
同时,我们还大力开展生产自救,组织以工代赈,做到未饿死一人度过春荒。
当时,我们进城的干部坚决贯彻党的政策,努力工作,绝大多数表现很好。新海连的群众,从我们干部、战士的实际表现上提高了对共产党、人民政府的认识,增强了向心力。不过,环境、任务变化了,有些人不适应,也有些问题。大多属于认识、经验问题,极少数则是个人品质上的问题。针对这种现象,进城一个月后,特委就作出《关于学习时事、澄清思想、整顿组织、建立制度的决定》,组织干部学习列宁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前言》和毛主席的《反对自由主义》等文章。3月,特委专门召开扩大会议,总结检查入城以来的工作,作出了《关于克服党内无纪律无政府状态,加强纪律性的决议》。为了提高干部的政策、业务水平,还开办了一所特委直属机关干校,轮训在职干部,第一期组织了240多人入学。
接管新解放的城市,在当时对我们党来说,是一项新事物,中央很强调及时总结经验。在新海连大半年内,我就亲自动手给上级党委写过四个报告。在这些报告中,除了反映动态情况、总结具体工作经验以外,还对若干政策和策略问题提出了意见。比如:对敌特残余势力,要在实力打击的基础上加强政治瓦解工作;在发动群众中除了把劳苦大众作为重点以外,特别要抓好发动和组织产业工人;在恢复经济生产中,切实贯彻保护民族工商业方针政策的同时,还对投机倒把、囤积居奇、扰乱市场的行为进行必要的惩治;对旧人员坚持争取留用大多数,但对有劣迹有民愤的坏分子要适时加以处理,等等。我们在几个报告中,对总的指导思想比较突出地强调了两条:一是进城后迅速组织复产、复业、复学,是建立革命秩序、发动与组织群众的中心环节;二是对接收工作和接收后的管理工作,必须实行集中统一的领导,对入城工作的干部,必须抓好学习,强调纪律。我经过接收新海连的工作实践,后来又学习了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文件,对以后到济南工作很有益处。
在新海连工作期间,2月和4月,国民党海军黄安舰和伞兵三团先后起义来到连云港。
1949年2月12日,国民党海军“黄安”号军舰在青岛起义,于13日抵达连云港。黄安舰原系日本制造,是国民党当局于1947年7月26日接受日本战后赔偿的一艘护航舰,排水量8100吨,最髙航速16.5节,舰员编制126人(起义时实有64人,其中军官12人,士兵52人)。该舰的起义,是中共青岛市委、中共胶东区委统战部、胶东军区联络部等单位开展策反工作的结果。2月14日,我和新海连特委的其他领导人一起接见全舰官兵,在连云港召开军民欢迎大会,庆贺黄安舰起义的重大胜利。根据中央军委指示,新海连特区警备司令部向起义有功人员鞠庆珍、王子良、刘增厚、孙露山等颁发了嘉奖状,舰上全体官兵也都得到了纪念品。
2月16日,中央军委给华东局发来贺电,祝贺黄安舰起义成功,并指示:“一、该舰全体人员均须留用,除反对起义而又为群众所检举者外,目前不要更动一人……二、粮食、水、炭供给及人员生活,必须予以足够保证,一般的说可以比我们的陆军稍为提高―点儿。三、请向舰上人员査明该舰续航能力,可否一直径行航抵葫芦岛,以及如何绕过青岛附近敌海军巡逻区。四、威海卫军港及荣成港有无防空设备,黄安号转泊该处的安全程度如何,亦请一并查告。”
山东分局社会部于4月21日打电话给华东局、中共中央,详细报告黄安舰起义的情况。电报说:“经胶东关系鞠庆玲(珍)、青委关系王志(子)良共同努力,于丑时4点半,乘其舰长登陆……驶向连云港起义。”5月4日,新海连特区警备司令部呈报了黄安军舰起义材料报告。报告说:“在舰务官鞠庆珍、枪炮兵〈官)刘增厚、王自(子)良、军士长孙露山率领下,召集全舰官兵宣布起义,……12日下午3时开出青岛,13日上午4时开入连云港……”
黄安舰是国民党海军第一艘起义的军舰,而且完好无损地归入我军行列,为国民党海军宫兵树起了弃暗投明的一面旗帜。黄安舰起义后,参加了解放沿海城市的战斗。在解放一江山岛战斗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在回击国民党“反攻大陆”的作战中,与兄弟舰艇一起,击伤击沉了国民党大型驱逐舰“太平”号等舰船,又立下了新功。新中国人民海军成立后,该舰被命名为“沈阳舰”。
伞兵三团属于蒋介石的“亲兵”。在我军势如破竹、蒋帮土崩瓦解的形势下,经我地下党争取,该团团长刘农峻决定率部起义。他们拒绝蒋介石要他们开赴台湾的命令,在船只开出吴淞口之后,毅然转舵北上,投向山东解放区。
4月15日晨,运载该团官兵的船在连云港海面停泊。由于事先未接到该部起义的消息,我们部队在海岸摆开,准备战斗。就在此时,该团用旗语亮明意图,派人到岸同我们联系。我们一面将情况电告鲁中南军区,一面将他们接下来安顿。很快,我们接到了华野总部的指示,要我们做好这支起义部队的接待工作。4月16日,我会见起义的官兵代表。党在该团的地下工作人员陈家懋、周其昌同志详细汇报了他们机智勇敢地与蒋系特务、反动顽固分子周旋,投向人民怀抱的过程。4月18日,特委和蝥备司令部为他们组织隆重的军民欢迎大会。这里有个小插曲:当时是战时环境,我军须人不离枪。武装参加欢迎大会,让不让该团官兵带枪呢?让带枪,有的同志不放心;不让带枪,这样对待起义部队,显然不合适。我和几位领导同志认为,根据了解到的情况,该团起义是真诚的,即使发生万一的话,有我们的武装部队在场,估计出不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决定让该团也带枪参加大会。结果对该团官兵很有感召教育作用。党中央对伞兵三团起义十分重视,毛主席、朱总司令特电贺嘉勉。该团的宫兵,除少数人要求离队还乡以外,后来大部分编为华东伞兵部队。
对这两支起义部队,我们都给予了尽量照顾。后在“文革”中他们中的一些人受到冲击,我也在形势允许的时候尽自己的力量予以了帮助。
6月初,我离开新海连到鲁中南区党委(时驻临沂,不久移驻曲阜,后又移回临沂)任副书记。鲁中南区党委是1948年冬鲁中、鲁南两个区党委和滨海地委合并组成的。1949年11月,我又由鲁中南调往济南市工作,从此离开了鲁南、滨海地区,开始了新的工作里程。
30多年以后,1985年6月,我借到连云港检查对外开放工作之便,去原滨海区的几个县市走了一趟,特地到烈士陵园瞻仰了在滨海地区牺牲的罗炳辉同志、符竹庭同志、希伯同志、陈明同志、朱克靖同志等烈士的陵墓。看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基本路线引发的勃勃生机,缅怀往昔,思绪万端。一天晚上,我在临沂沂水河畔的宾馆里住宿,地委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的同志来访,建议我写一篇关于滨海斗争的回忆文章。我也久有此意,就答应下来。但是,因为工作忙和其他原因,进度很慢,想一点儿,写一点儿,拖至今日始以成此稿。谨以此献给我深蒙其教诲的两位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政治家——罗荣桓同志和陈毅同志,献给为了中国人民解放車业在滨海大地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英勇烈士们,献给那个时期同生死、共甘苦的战友们,献给滨海革命斗争胜利的本源广大人民群众。
滨海十年的战斗生涯,我永远不会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