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牧回忆录•1.从胶东到北平1•4身陷囹圄的考验

沂蒙红 发表于2016-05-22 16:22:55
    谷景生同志被捕后,根据党组织的决定,同他有联系的一些同志暂时分散隐蔽。我先到南口扶轮小学教师李维周那里躲了十几天,党组织介绍他是“可靠的朋友”。后来,党组织又派我去山西运城,任务是恢复盐池工人中的党组织。我到后即遇到国民党中央军关麟征部队在那里堵截红军东征。敌人到处捜捕共产党,控制严密。当地接头者对我说,像我这样一个生面孔并有外地口音的人,此时在这个小城很难不引起注意……工作无法开展,我只得撤回来。

19364月初,我回到北平。党组织通知我,要我把北平左联的工作抓起来,并让我找一家好一点儿的公寓作掩护,房租由组织上补贴。我在辟才胡同一家公寓里租用了一间比较宽敞的厢房,作为活动场所。我又同杨彩、魏东明、张甦平建立了联系。在我住的公寓里,我们秘密碰头,除了研究在北平如何开展工作以外,还准备与天津、济南的左翼文艺团体加强联系,筹备成立“北方文学会”。

正当我们努力开展工作的时候,1936430夜里,我被捕了。因为我住的这家公寓的正房里就住着一个特务。尽管我们行动谨慎,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同我一道被捕的还有王一平。他是1935年底组织胶东暴动失败后到北平,经过我接上党的组织关系的。那天晚上,他到我住处一直谈到夜半更深。他讲到我走后,胶东党的组织在昆嵛山等比较贫困的农村地区获得了较大发展。但由于常常与上级失去联系,也因为领导层有盲动倾向,所以在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发动暴动使组织遭受了很大损失……

因次日是五一节,北平军警当局戒备森严,我怕他回去路上不安全,就留他住下來。大约下夜一两点钟,在一阵急促撞门声中,住在正房的那个特务带着几个反动军警持枪冲进来,肆意捜査翻检,抄去了一些文稿,把我俩押到北平军警督察处。北平军警督察处所在地,就是现今西安门大街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那个大院。我和王一平被分别关在两间相对的小房里。51日上午,又有一个人被押送到我的牢房里。他一进来就大骂国民党,称我为“小同志”、“小老弟”,问我“是什么案子进来的”。我看他举止反常,很可能是个扯“红旗”耍苦肉计的家伙,就冷冷地说:“我是北大学生(当时我的公开身份是北京大学旁听生),从山东来北平念书的,夜里莫名其妙被抓进来,是什么案子我也不知道。”不管他怎么表演,我再不理睬。到了下午,他被叫出去了。

夜里,开始提审我。坐堂审问的人就是与我住在一个公寓里的那个特务。问来问去,要害就是“你是不是共产党”。我当然矢口否认。那个特务说,你不是共产党?可你的朋友都是共产党,杨彩、魏东明都进来了,都招供了,杨彩是领导你的,你说不说都一样。我一听他说的不对头,心里更有底了:这个家伙什么情况也没掌握,玩的是诈供那一套。于是一口咬定:我是学生,你们抓错人了。特务说,你是学生,为什么写那些文章?我说,一是个人爱好,二是赚取稿费。那个家伙又说,你写的文章宣传共产党。我说,写的是小说,讲的是爱国。反正不管他怎么问,我就是不承认共产党员的身份,就这样过了第一堂。

第二次审问我的,是个胶东口音的年龄较大的法官。似乎很讲究旧社会《六法全书》的那一套形式,先问姓名、籍贯、年龄、住址,语气比较缓和,不像那个特务装腔作势,吆三喝四。不管你凶狠也罢,和气也罢,反正我坚持说我是山东的穷学生,来北平借读大学,喜欢文艺,写点儿小稿赚钱吃饭,与王一平是好朋友,他来找我玩,被一同抓进来了。这个法官问了好几堂,我一再重复地对答这些话。他后来竟对我说,你这个青年,写什么小说,要好好地学点儿法律,有朝一日咱们吴大帅(吴佩孚,胶东蓬莱人)重新得势,我们胶东人跟上他就有希望了。王一平关在我对面的牢房里,通过各自门上的小圆洞可以相互看到。我每次过堂回来,都要找机会给他摆摆手表示没事,攥攥拳头寄意要有信心。一平同志很坚强,也很机敏。在被审讯时,不但没有暴露我俩的政治身份,而且对我编《泡沫》、《浪花》的事也未讲一个字。只说我在北平靠写文章糊口念书,他是我的同乡同学常有交往。我们说的一致,使敌人抓不到把柄。押了十几天,过了几次堂后,他们就叫我们找保释放。要我找保的还是那个法官。他还一再解释为什么要取保,怎么取保。我说,我是个穷学生,只身来北平,朋友很少,哪里去找保!我无罪被捕,要不你们就放人,要不你们还押着。这个法官出主意说你在山东会馆住过,那里头有人可以保你吧?”我一想会馆里看大门、烧开水的张老头,同我很谈得来,就说这个人可能愿保,那你们得先放王一平,让他出去找老张商量。就这样,王一平先出去找老张,开了一张盖有山东会馆戳子的保单,我俩得以获释。

这次我所以能够脱险,很重要的一条在于反动当局没有抓到什么证据,特别是没有发觉我和《泡沫》、《浪花》的关系。如果不是这样,那就难以过关了。当时怎么也想不到,31年之后,这次被捕却成了我很大的麻烦。1967年五一节前后,造反派在北京大街上贴出了“打倒大叛徒谷牧”的大标语,重新提起这桩旧案。王一平同志因此也受到牵连。因为查我这段历史问题,我受到造反派不知多少次审问和批判,历时两年之久。他们跑了大半个中国,据说花了数万元的路费。当时看押和审讯我的警察、法官都被找到了。调查中,有人以“立功赎罪”为诱饵,示意这几个当时还被管制的人出具我“叛变”的证明。这几个国民党警察、法官说,他们在旧社会犯了罪,在新社会不能再嫁祸于人犯新罪,都证明我“口未吐实”。

从军警督察处出狱后,党组织通知我已不适宜继续在北平工作,准备转移到外地去。我另外换了个住处,隐蔽起来等候分配。从这时到8月离开北平,党组织还交给我一项任务。那是6月底或7月初,党的交通员通知我:第二天上午在某条街口有人同我接头,并详细交代了接头的暗号。

我于次日按时前往,照事先的约定,我左手肘部搭着一件长衫,右手拿着一本卷起来的报纸或者是杂志。接头的领导同志对过暗号后,指示我第二天去北京大学参加一个讨论文学方向的集会。我说,我尚未恢复在左联的工作。他说,这是党组织的委派,这位上级说话语气很坚定,带有一种权威性。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到北京工作后接触过李雪峰,立刻联想到当年那个接头布置任务的人,应该就是他。

去沙滩北大参加集会那天,在约定地点接我的是秦川同志。他把我领进会场。参加这个讨论会的有北大的学生,也有校外的青年,人数不少。讨论的内容是关于“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两个口号。有的赞成前者,有的主张后一个提法。各抒己见,争得很激烈。会议结束时,要我发言表态。我说,讲清楚这个问题不是三言两语的事,现在时间已晚,以后我们再开会讨论一次,我愿在下次会上讲讲自己的看法。会议就这样收了场,以后也没有再开。我内心是赞成“国防文学”这个提法的,因为它明确简练,动员团结面广,符合当时抗日救亡形势的需要。但“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这个口号,是左翼文坛旗手鲁迅先生提出来的,我对之不能公开地说不同意。多亏当时没有讲出自己的看法,否则,在“文革”中,我的“罪名”还得加一条“鼓吹‘国防文学’”。

到了8月初的一天,接党组织通知:立即做好准备,明天乘车去西安,到东北军工作。我孤身一人,行李一件,说走就可以走,没什么要准备的。但是欠了公寓十几块钱的伙食费,囊中羞涩,实在付不了账,无奈只得不告而去。1955年,我调北京工作,还特意去找过那家公寓,希望给以补偿。星移物换,那里连原来的房子都没有了,房主更不知去向。我对此一直感到有负于人。

 

浏览:2194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 去有风的地方
    去有风的地方
  • 小昆嵛
    小昆嵛
  • 思目
    思目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