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以来,我一直处于紧张的战斗之中。在战争环境中,我虽然也常常看书学习,但零零碎碎,很不集中。另外,在尖锐复杂的斗争实践中,在处理内部的各种关系中, 也碰到许多问题,如军队与地方的关系;知识分子干部和工农干部的关系;这一地区干部与另一地区干部的关系,等等,在自己的思想中也积累了些问题。在此之前,也很少有机会能坐下来进行认真的总结和清理。这次集中的离职整风,有机会坐下来, 认真读了些书,也思考了不少问题,解决了思想上的些疙瘩。我感到这次整风比较好,比较深人,也比较平稳,我和黄敬的那席长谈,就是在那时进行的。当时,我们成天吃了饭,除了阅读文件就是坐下来开会谈心。当地的老乡都很纳闷,他们觉得很奇怪,你们这些人,天天坐在那里谈话,哪有那么多话要谈呀!
我在这次整风中,结合自己的思想写了不少整风随笔,如“地方上的民主与军队中的民主”、“思想关节问题” 、“天才与锻炼”、 “善与恶”、 “反而求诸己”、 “此心总要放平来” 、“任重而道远”、“隔膜”、“思想的发展”等等。这些整风随笔实际上都是结合我的思想实际进行的思想小结。如我在“地方上的民主与军队中的民主”的随笔中写道:“过去,我总以为部队的集中性大些,地方的民主性大些因此,总觉得部队的不民主作风严重,其实不尽然。部队的干部,多是从下面(基层)提拔上来的,他们很了解部队的生活与战士的痛苦,所以他们的民主生活是比较好的。地方(政权)的干部,大多是天生成就做干部(特别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 因此,他们易于和下层脱节,上下级的关系也颇难打通。所以,政权中的干部应特别警惕,不要与下层脱节”这就是针对我这个“地方(政权)干部”平素思想中的问题而写的。另如在“思想关节问题”的随笔中我写道:“人的思想中有许多关节,这许多关节如纠缠不清,好像乱丝一样,理不出头绪来时,如果简单用火焚用刀斩,似乎是快刀斩乱麻,但什么都完蛋了。打通思想关节,如理乱丝,不要太急,急了毫无用处。思想关节打不通时,总是自以为是,问心无愧,别人对不起我,满心委屈,其实思想打通之后,倒不定如此在思想关节打不通时,疙瘩会越结越深,越想越想不开,钻进去跳不出来,闷死了人。其实打通了只是一层纸,一切问题都很简单。有人想,问题烂在肚里吧,不向外暴露。其实这是假话‘海可枯,石可烂,想不通的问题不可变’只有把思想关节打通了,问题才真会烂下去”而在“反而求诸己” 和“隔膜” 的随笔中,我又写道:“一切问题都是由自己来的都是从自己身上可以想得通的,过分责己是应该的,但对人的关系,单从自己身上着想,是不会想得通的” 人与人之间容易发生隔膜,因为各人的主张与想法做法都不样,因此彼此之间就免不了由误会而隔膜,其实这隔膜是可以解决的,把膜戳穿了,问题原来是很简单的,但如果此膜不穿,各执己见,以至各怀成见,势必使膜越来越厚。勇于戳穿隔膜的人, 和他人的隔膜必然是愈来愈少;反之,如他按着护心油不放,和他人的隔膜,必然是愈来愈厚的。
我和潘复生同志之间从1941年以来,就一直存在着隔膜。在这次整风中,通过我的总结和清理,通过与黄敬同志的谈话及其对我的批评帮助,而后与潘复生同志进行谈心解决了。
不过,在这次整风中,也有些地区出现了偏差,主要是执行了康生的“抢救运动”。我所参加的冀鲁豫地区的整风学习,没有搞“抢救运动”,但在太行区就搞了“抢救运动”。冀南有三个大队的同志参加了太行的整风,就受到“抢救运动”的打击,斗争很残酷,参加学习的人受到很大折磨。参加学习的人几乎90 %以上的干部都被说成历史上是有问题的,不是“叛徒”,就是“特务”,或者是“土匪” 、“ 自首分子”, 都被扣上顶大帽子,几乎和“文化大革命”差不多。冀南参加太行整风的这些同志回来时,冀鲁豫军区的司令员宋任穷同志去接他们,给这些参加整风的同志讲了话,纠正了不实之词,因为大家的情绪很大,受了很大的委屈。
1944年末,我从行署回到湖西。我在行署参加整风时,湖西专署的整风也在进行,我回来又参加了专署的整风学习。在专署的整风中,出乎我的意料,机关里的同志对我的意见特别多,都是些具体意见:说我“清高”“可敬而不可亲”,只能“敬而远之”等等。根据主要是指我在“厉行节约”中做得太过分,如不穿皮衣、不骑马、不领烤火柴草、不吃病号饭、出差途中不吃饭等等。当时,我想不通,感到中央号召“厉行节约”,我是一个负责干部,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呢?我在检讨中对这些问题都做了解释,但是干部和群众就是通不过。特别是使我想不到的是,凌静也对我提了很尖锐的意见。当时,她是地委的教育科长,也在专署参加整风,她对我的意见主要是说我对她不照顾,这也的确是事实。她是南方人,说话人家听不大懂,穿的衣服是从延安带来的又宽又大的军衣,到湖西好几年也没有改换过。别的负责同志的爱人行军时可以随着队伍,可以骑马,可以用公务员,但是,她不行,我从不让她同我随军,特别是有一次,她怀有身孕,正值敌人“大扫荡”,我就用辆小推车把她送到敌占区一个统战对象家中休养,走了七十多里路,途中颠簸劳累,结果小产了,还害了一场大病,因此,她对我的意见特别大。
当时,我的想法是,在极其艰苦的战争环境中,我们都是革命干部,相互间首先是同志关系,各自的照顾,主要靠所属的单位,而不能靠夫妻关系。凌静则认为,我们既然是夫妻关系,就不同于一般同志,就应该有些应有的照顾,为什么人家能做的,自己就不能做。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甚至气得大哭,闹得机关翻了天。而且全机关上上下下,从秘书长到部长、局长、警卫员、炊事员,都不同情我,甚至说我“矜持” “虚伪” ,我真是难过极了,最后,我只好说,我承认自己有缺点和不足,服从多数人的意见,但同时也申诉了自己的理由。我说中央号召“厉行节约”,号召干部与群众同甘共苦,我这样做了,为什么要批评,我假若我没有做,或者是做得不够,可以批评,我可以检讨。当时,陈璞如同志是地委的组织部长,他出来调解,我说也不用调解了,反正我想不通。后来,我也曾思索过当时反映出来的问题,仍然认为我那时的做法总的说来是可取的,但存在一定的片面性、机械性。有些做法,如出差时中午不吃饭就脱离了群众。在有一些问题上也没有把革命原则与实际状况具体结合起来, 也没有把革命利益与家庭关系协调起来,所以同志们包括凌静,对我的些做法不能谅解。不过,我和凌静当时毕竟年轻,她那样大哭大闹,的确使我下不了台。
到了1945年,整个形势就完全转过来了,日本侵略者的气势已经不行了,不久就宣布投降了,但我在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大病了场,从上半年,直到七八月,卧床不起,有时接连个星期都不能合眼,只好请专署秘书长袁子扬向地委报告,最后地委决定, 找人暂时代理我的工作。当时,我清楚地看到,抗日战争胜利后,时局并不稳定,也不会天下太平。我看到美蒋在勾结中,必然抢夺胜利果实,大举反共高潮。从此,历史又转入一个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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