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年代里,我们祖国正遭受着帝国主义的侵略,国家政治腐败,军阀割据混乱,盗匪到处横行,地主恶霸鱼肉乡里,农村连年荒旱。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村父老和全国人民一样,破产、毁家、卖儿当女,逃亡、轻生之事,时有所闻。县内无辜良民被杀害,官府走狗敲诈勒索,饱肥私囊,人民有天大的冤仇也无处申诉,社会黑暗至极。
我童年就生活在这个黑暗社会里。幼时受的是封建教育。稍长,接受了一些进步思想,对社会黑暗开始了疑思,思想扑朔迷离,行动徘徊彷徨,在这个走向何方的关键时刻,我从黑暗中看到了曙光——找到了中国共产党。以后,在党的指引下,使我走向人生的正确、光明航向。
本文记述的这些亲历目睹的事实,有的使我义愤,有的使我激昂,有的使我仇恨,反映了宁津县旧社会一个角落的情况。现在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它对我早期参加革命有很大影响,它促使我写成此篇,以馈读者。但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难免有误记之处,请识者给指正。
我出生并渡过了我幼年时代的大苏庄,是个六十来户的小村,三百来口人,三百多亩地。全村没有地主,只有两户人家土地较多、雇过几年长工的中农,但不几年也都破产变成了贫农。全村三分之一的人家是中农,在丰年,勉强混个温饱,歉年,亦是东欠西借,难以度日。有三分之二的人家是贫雇农。不管丰年、灾年,都是缺吃少穿,半饥半饱,苦渡时光。其中有十来户是赤贫,他们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住的是自己典出的或借住别人的痨病房屋,种的是租来的薄地,常年饥寒交迫,有时沿街乞讨,有的经营糖、豆等小生意,但因资金微薄,盈利极少,难以糊口。全村有六十来口人,因无法生活,被迫下了关东,或到天津去拉人力车、卖苦力,以谋生活。还有十几户人家,将全部房产抵债,拖儿带女,流落他乡。我的后邻居张庆荣家,先是卖了小儿子,后又逃亡到天津。我的前邻居张学亭大伯,也是逃亡到天津,拉人力车,出卖苦力,还挣不上饭吃。两个十来岁的儿子,都夭折在外地。特别是村西头的李长荣,卖掉了全部家产,还是业不顶债,想走走不了,在家又吃住无着,全家围在一起嚎啕大哭,景象非常悲惨。
我的家是全村两个富裕户之一,我祖父种地,兼营磨面,卖馒头。我父亲自幼读书,后来在县里当职员,担任过劝学所主任和财务局长等职务,当时有一定的薪俸收入,又由于我父亲继承了我祖父和叔祖的两份产业,共有土地二十余亩,生活比较富裕。家中雇了一个长工,农忙时还要雇短工,我家无人参加劳动。家里经济的主要来源,是靠父亲的薪俸收入。
时间不长,我父亲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当时我只有两岁,我弟弟是父亲死后出生的遗腹子。祖父得了半身不遂的疾病,祖母年迈,没有父亲的收入,经济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仍是雇工种田,但己入不敷出,不得不出卖田地来维持生活。随后,祖父、母相继去世,接连办丧事,不几年我的家庭就破产了。
是谁把我村人民推上死亡边沿?是人吃人的旧社会,是帝国主义、官僚、军阀,地主、恶霸。他们勾结在一起,好似一条条张开大血口的毒蛇,吮吸着人民的血汗,吞噬着人民的骨髓。
记得我四、五岁的时侯,在沧州一带爆发了第一次直奉战争,乱兵骚挠到宁津。一次向我村索要两辆大车,四头牲口和四个民夫。我村农民负担不起,后来,通过行贿,才得减半,就是这样,有的人倾了家。
宁津城西,一里之遥的张知县庄,当时,出了个国议员叫张书元,他与地主恶霸同流合污,因而,他村的地主恶霸,便狐假虎威地欺压人民。宁津县保安队头子,几任都是张知县庄的人。城西防匪民团团总,也是张知县庄的人。这些人,是宁津县的一股恶霸势力,是宁津县的“西霸天”,当时有个民谣:“长官街,大柳院,爬在城门楼上往西看,啊呀!张知县庄可真不善!”
张知县庄在我村东边,相距一里多路。该村出名的恶霸张悦道,外号叫“五巴掌”。他几年来连任民团团总。“五巴掌”的所谓民团,实际上是人民出钱出枪组成的保护地主恶霸的反动武装,是用民脂民膏豢养的一群地痞流氓。晚上,他们为张知县庄的地主恶霸看家护院,白天,则哼着淫词乱调,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他们借拉道巡逻之名,到各村横冲直闯,乱跑乱串,调戏妇女,敲诈勒索,大吃二喝,欺压群众。“五巴掌”假借办民团之名,年年抽丁,月月筹款,勒索我村农民的财物。
我村的大小事情,“五巴掌”都要过问。家家户户都耍听他吩咐。例如,我村有个迷信组织“泰山奶奶会”,参加会的人要交一元大洋的会费,有几十户,会费凑在一起就是几十元,以月息三分贷出,每三年连本带利集中结一次,组织几人去泰山朝拜,或在本地为泰山奶奶唱戏。是去泰山还是唱戏,都由“五巴掌”作主。唱戏,请哪个班,唱几天,也得经“五巴掌”批准。还得专为他搭个看棚,内摆上茶、烟、糖、果。每天唱什么戏,也得由他安排。“五巴掌”简直是我们村的太上皇,是压在我村人民头上的一座大山,压得全村人民喘不过气来。
张秀庄李姓大地主,对我村的贫民进行残酷地剥削。他家的地,多是我村贫苦农民给他耕种。他把雇短工的工资压得很低,牛马似的使用我村民的廉价劳力。他出租的土地,都是收春租,不管收成如何,在清明节前,每亩交上六元大洋,才能种地。我村揭不开锅的穷户,象张庆荣的女人,李金顺的姑母,常年给地主干活、打零工,只管饭吃,不给工钱。
张秀庄的李姓地主,也在各方面欺压我们。有一个秋天,李家地主的大少爷在我村后的地里张网扑鹰。我村张世昌的二儿子从旁路过,竞被诬说是把鹰吓跑了,将世昌的儿子毒打一顿,还要罚款。李姓地主雇的“看青队”,每到夏秋傍晚,一些人拿着勾杆、棍、棒等,在我村内外,晃出、晃进,监视着每户居民的房门,把村民看成贼人。有一次,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诬陷我村为他摘棉花的几位妇女偷了他的棉花,不但不给工钱,反把她们抓到县公安局。
在我出生不久的一年,可能是一九二0年,华北大旱。我县有的地方籽粒不归,人民生活更陷于绝境,于是乞丐成群,饿殍遍野。许多饥民,被逼为盗。天灾引起人祸,土匪更趋猖獗。在二十年代初期,家乡的土匪闹得特别凶。各村中被抢的、被绑的、被杀的消息,天天传到我的村里。官府不敢制止,有时还同流合污。户家一旦被害,即家破人亡。所以一听到土匪来到,吓得人们心破胆裂,到处躲藏。
我村四周,每晚枪声乱响,人喊犬吠,一片恐怖。一到天黑,我就被吓得呆呆的,很晚不敢睡觉。天不黑,我们就急忙吃晚饭,饭后,母亲带着我和弟弟,躲到房子很破的贫农家里过夜。有一天夜晚,我庄西南方向一里多的皂户刘庄,遭到土匪的抢劫,枪声、人声乱成一团,我村的狗也狂吠起来。我和这家贫农的孩子都吓得浑身发抖,躲在炕角上动也不敢动。连大人也不敢讲话,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不仅晚上如此,白天也有时候闹“诈”。就是本无其事,而人们自己虚惊。四处响枪,各村擂鼓。村民闻声,奔跑回家,关上院门,听其所以,不久无事,再出来干活。就这样一日数惊,弄得人们精神慌惚,身体疲惫,那有心去搞生产。
我村因为贫穷,修不起围寨,但在中农集中的几条胡同,前后都修了寨门。门上修了顶楼,架上二人抬土枪。只要各村一擂鼓,我们几个门楼上的鼓也都敲起来,有时还放上两声土枪。
我们胡同中的五、六户人家,除我家外都是贫农,房子破烂不堪,颓垣断壁,无法修筑前后门,也无钱买枪,鼓已响,几户人家只有躲在自己的破屋子内,听天由命。
在这些年月里,农村人民的生命财产,毫无保障,随时都有家破人亡的危险。我们在农村再也呆不下去了。村中的人,有的投亲,有的投友,找个有围寨的安全地方。那一年,我在五、六岁的时侯,我家于秋收以后,祖母躲到大姑母家中去了,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投到县城我姨母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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