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4日傍晚,青岛市副市长王云九,这位在抗日战争前就在青岛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对青岛的一草一木既熟悉又具有深厚感情的老同志,在电话中用沉重又极其严肃的声调向我作了紧急布置。他说:“据可靠消息,山东海洋学院的造反组织‘思想兵’要在今夜或明晨出发,去崂山砸庙毁经。你必须立即组织力量,抢在他们的前面,把崂山华严寺、太清宫的珍贵经卷抢回来!”听后,我们震惊了。谁都了解,华严寺收藏的清版佛经《大藏经》以及明刻本和元抄本两部《册府元龟》、太清宫收藏的明版道教经典《道藏》都是当今不可多见的古籍版本,这对旧留文物并不多的青岛来说尤为珍贵。当年郭沫若同志来青听说华严寺内存放了《册府元龟》的珍本,都感到振奋,他借来认真地阅读后,又妥为包装,十分珍惜地送还给寺庙,还告诉大家要好好保存(据说郭老有一封信,存放何处,待查)。“文革”开始后,市里领导和我们一直为这些经卷的安全担心,现在面临险情,必须奋力将它们抢救出来。放下电话,我立即召集市文化局的于策、王和祥同志和市博物馆的宋勤生副馆长一起进行了周密的研究。首先设法弄清了海院“思想兵”出发的具体时间和路线。在他们出发之前所剩下的很短时间内,做好了人员、车辆的安排等项工作。宋勤生同志立即从博物馆抽调了孙善德、时桂山、臧森、王集钦、陈素芳、郑贝满等同志参与这项工作。我们了解到,“思想兵”将于25日拂晓乘大卡车先去华严寺。为了抢时间,赶在他们前头,我们向市政府要来一辆快速灵便的美式吉普车先行,供装运经书和抢运人员的大卡车在文化局于策和王和祥同志带领下随后赶往。
我与宋勤生等同志乘坐在先行的吉普车里,万分焦急地疾驶在去华严寺的山路上。到达华严寺,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已不是秀丽而庄重的寺院美景,而是一片横遭劫难的惨象:庙里所有佛像都被捣毁,有的乡民小伙在院内把佛头往地上摔砸并发着狂笑。有的乡民听说佛像背后藏有金砖,正在搜找金子。寺庙的许多软硬饰物和供品正在毁坏、焚烧中。
我们赶往藏经阁。还好,这里暂时还未遭难。我们立即动手把古老笨重的藏经柜上的旧式大锁启开,开始了搬运经卷的工作。珍藏在这座藏经阁的6个大橱里的《大藏经》可够大的了,计有739函、7718册。《大藏经》是汉文佛教经典的总汇,内容包括天竺和中国历代的佛教著作在内,它的编辑始于南北朝,刊印始于北宋。华严寺珍藏的这部经卷是清朝雍正十三年(1735年)版本。我们细心地把这样繁多的经卷取出,包扎起来,然后一捆一捆地背起来,穿过寺庙外面的大段山路,堆放在山下的大路边,等候后到的卡车来装运。不久,海院的“思想兵”赶来了,我们预料中的面对面的抗争开始了。
在出发前,我们特意查找了所有关于党和国家颁布的保护文物的政策、法令等文件,把它们带在身边,以备与“造反派”进行说理斗争之用。“思想兵”看到我们竟走在他们前边并已动手抢搬文物,便对我们这些被诬为“四旧”的卫士造起反来。他们把各种罪名横加在我们的身上,要“砸狗头”,进行批斗。面对他们的凶相,我们的心情反倒较前平静了许多。我们把带来的有关保护文物的文件拿给他们看,与之讲道理,向他们讲说我们抢救的这些经卷的重要价值。随着我们心平气和地讲道理,他们的怒气慢慢消减了,不少人有所悔悟,开始认识到他们的这次“造反”并不“有理”,反而觉得我们的行动是有理的。整个局面转变了。他们对我们不再训斥、不再干涉,有的还表示支持,对我们说:“你们尽管放心搬运,运不了,可再次来运,我们在大柜上贴上大标语,谁破坏,就砸谁的狗头。”
在往山下搬运文物的行列中,有些醒悟了的乡民和学生也加入了进来,装载一卡车的《大藏经》运下山来;郭老读过并为之鉴定过的两部《册府元龟》仍然完好无损地装在柳条箱子里,也被仔细地运下山来。
关于《册府元龟》,这是一部大型历史卷书,是宋真宗于1005年组织编撰的。全书共1000卷,940万字,卷帙浩繁,保存了大量的历史资料,特别是它引用的古籍多是北宋以前的古本,所以颇受后世史学界的重视。这次抢运的两部,一为明刊本,一为元抄本,虽有残缺,但都是世上不多见的珍本。
当时,我们发现藏经阁上和寺庙里还保存着一些尚未遭劫的字画、古书、象牙笏板等有一定价值的文物,便也装运了回来。有些象牙笏板已被人拿去,说要回去刻象牙筷子用,在我们的说服下,他们交了出来。
我们从华严寺又赶往太清宫,这里珍藏着道教经典的总汇《道藏》。原来,在近400年前,这座寺庙里曾发生过一场道教与佛教的争执,最后道教胜利了,信奉和支持道教的明王朝为此运来这部《道藏》,以壮崂山道教的声望。这部浩大的经典,除道教经书外,还收集了诸子百家文集,包括1476种书,共计4486册。全部经典当时存放在三清殿两侧的6个乌木大柜内,按《千字文》中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等文字作为经卷目录很有次序地摆放在大橱的抽屉里。虽然时隔近400年了,这里又靠海,潮气大,但可以看出,经卷保存得很完好。庙里人讲,他们总结出了一整套按季节、按一定操作规程来对经卷进行防潮、防虫蛀的措施,一年复一年地进行精心维护。看到这些古代人民耗尽心血为我们留下来的珍贵文化遗产,我们感慨万千。为了赶时间,也为了使经卷更好地得以保存,便把经卷原封不动地连同乌木抽屉一起搬运回来,存放在市博物馆内。
紧张的崂山抢经战斗是在两天内完成的。使我们终生难忘的是那个8月25日的傍晚。当我们载着这批珍贵文物,怀着较为愉快的心情返回,吉普车行至胶州路口市立医院附近时,又一场使人心寒的惨景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一带已人山人海,“文革”时期轰动一时的“八二五”事件在这里发生了。我们刚刚松快了一点的心情突然又紧张起来。车已被阻,难以行进,我扶着病倒的宋勤生同志绕道而行,艰难地赶到文化局,把此次抢救文物的经过用电话向王云九同志作了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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