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张爱萍》八:大彻大悟3.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张胜 发表于2016-06-06 10:34:36
  3、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说说监狱外面我们的故事吧。从1966年下半年始,家里的这种状态,再加上因毛泽东思想能否一分为二问题而背上的反毛泽东思想的罪名,在部队这样一个思想、纪律、言行高度军事化的集体里,我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
  其实连队也没有整过我,只是上面经常会问到我,看到连长、指导员及周围的同志们因为我而如临大敌,我时常会歉疚。我总是自觉地按他们的要求汇报思想,说到伤心处往往眼含热泪。连长赖子英是个武夫式的军人,见不得别人伤心,赶紧打断岔开。政工人员相对就冷静得多了,告诉我日记信件应该主动交给支部,以示自己对组织的坦诚,组织对每一个愿意革命的同志还都是一视同仁的。家里寄来的信件很难得再收到了,也不知是投递的差错,还是有别的原因,没有根据的事不好瞎说的。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我成了个珍稀动物,除了受到特别的关照外,我不再有同类。家在千里之外,渺无音信,我常一个人坐在营房边的山坡上,望着落日。
  父亲早些时候曾给过我一封信,是写给温玉成的,温是广州军区副司令。父亲说,其他人都不太熟,如果真的有什么难了,拿着这封信找找他,看在老战友的情分上,或许能帮帮你。那时我还不知道父亲岌岌可危的处境。信上说,目前每个人都在接受考察,在考察中把子女牵扯进来加以责难,是不大妥当的。
  他已经对自己和孩子们的命运预感到什么了吗?我来到军区司令部大门。
  我曾多少次进出这里,但那是执行任务,而今天怀着个人的希求,以戴罪之身偷跑出来,我难免惊恐。我被盘问,说是找温副司令,一个电话打进去了。好长一会儿,回话说,温玉成副司令到北京开会了,先把信留下,在这里再等一等,有人出来见你。焦虑中正巧碰上军区青年部张部长路过,我曾是军区树立的学毛选和五好战士代表,自然很熟悉。他说,怎么会呢,温副司令刚才还在给我们开会呢。我疑窦丛生,不安起来,既然没有结果,还是快回去的好,但我已经走不了了。“嘎”的一声,一辆吉普停下来,保卫部门来人了。在审问我的过程中,我听出来,是军区打电话到团里,说你们的兵都跑到温副司令家里闹事了,被截在军区司令部门口,要团里马上来人处理。我不想去设想这和温玉成副司令是否有直接的联系,我只见过他一面,他来检查工作,团里汇报我是刺杀标兵、特等射手,他说:“先叫他当个班长试试!”
  这件事发生后,再把我留在支左部队显然是不合适的。我被遣送去到罗浮山脚下的留守处农场,开始了一年的喂猪生涯。砍树劈柴,清理粪便,下河捞水浮莲,这是猪能够吃的东西。在烈日下,我赤膊挥动着利斧。我的功力渐长,一斧子下去,碗口粗的木头保准会一劈两半飞出好远,好个一分为二,清脆而且利落,路过的老乡常会有喝彩声。看着罗浮山飞溅的瀑布,看着连绵起伏的重峦叠嶂,震耳欲聋的“文革”口号、头晕目眩的红色海洋,渐渐离我远去。
  弟弟从东北插队的边远山村里来信了,他写道,《基度山恩仇记》里有这样一句话:“当上帝还没有把他的全部秘密揭示给我们之前,人类的一切智慧只包含在这四个字里:‘等待’与‘希望’。”
  留着我这样的人,终究是个麻烦。一年后,在坦克团指导员和两个战士的护送下,我踏上了回家的路。望着窗外飞驶而去的南国风光,回想4年前父亲在原子弹试验的戈壁滩上给我写下的话:“到处青山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我热泪盈眶。真像是一场梦啊。
  一个背包,一个挎包,和当年离家的时候一样。当我猛地出现在妈妈面前时,她先是一愣,随即泪如雨下。我紧紧地抱住她,很久她才说出话来:“怎么这么瘦啊?”
  “爸爸,他在哪?”
  妈妈打开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手帕包。啊!那是一块劳莱克斯表。我当然认识!这是父亲的!它光彩夺目,名贵、脱俗,是表中之王!
  妈妈告诉我,爸爸在被抓走前的一些时候,有一天又被拉出去批斗,他走出家门又折回来,把手腕上的这块表褪下来说:“留给阿胜吧。”啊,父亲,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我们一家人将各自流落何方。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我们父子会凭着这块珍稀的信物得以相认。……
  哥哥也被抓走了。他是哈军工66届毕业生,同学们把他的行李物品带回来了。事情起因于他在无意中看了一张传单,是刘顺元(注:曾任江苏省委代理第一书记,后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的女儿刘小林拿给他的。一个自称是中国共产党非常委员会的组织,发出了《告中国共产党全体党员书》,它向全党紧急呼吁:
  中国共产党在危机中!林彪、江青、康生、陈伯达一伙野心家、阴谋家,为了攫取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正在利用毛泽东个人的独裁专制和帝王欲望,假以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名义,疯狂迫害大批忠实于党的干部。全体共产党员们,为保卫党,为维护共产主义的理想和信念,捍卫人民政权,行动起来,和他们进行殊死的斗争!落款为“中国共产党非常委员会”。天底下还会有这样的事?他们讲出了我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的那些话。
  刘亚楼的儿子刘煜奋继而告诉我,中央文革查得很紧。这份传单在哈军工流传很广,黑龙江省革委会主任潘复生无奈中想出一阴招,从看过传单的学员中,挑几个家里有问题的,先抓起来交了账再说。刘小林第一个被抓,她父亲刘顺元,曾被点过名,说他是个老右派,不抓她抓谁?再一个是贺平,贺彪的儿子,老子也倒了,他后来成了邓家的女婿,和毛毛结了婚,先抓了再说;再一个宫著铭,上中学时是我们班的高材生,我的好友,他父亲宫乃泉,新四军的卫生部长,1957年被定为右派,这次当然跑不了。再一个就是我哥,反正张爱萍倒了,抓他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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