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张爱萍》七:桃花源1.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

张胜 发表于2016-06-06 10:49:25
  军队介入四清已是后期了。前期的四清是怎么个清法呢?原来在邗江附近的句容县参加社教的江苏省干部李自强,后来被派到父亲领导的社教工作队,负责内勤工作。他写书回忆自己前期参加四清的经历:集镇上的供销社卖面点和烧饼油条,职工学习后,自我对照检查,有些人就承认,贪污没有,但多吃多占还是有的。“行,只要说出来就好”!怎么个多吃呢?“每天上班,开锅时吃根油条,有时也吃碗面。”这下该给你算账了。一年365天,一天一根,就是365根;三分钱还是五分钱一根,你来店里有几年了?这样算下来一加,还不得多吃了几千根下去。通常吃油条的都算成是五六百块钱;吃面的是七八百块钱。退赔吧!有的人就把家里的柜子、箱子全搬出来退赔。生产队的队长、会计也有多吃多占的。晚上开会,拿出两斤米烧个饭什么的,集体吃了。开始也是自我检查交代,一算账,全部退赔。每个生产队都要查出个三五百块钱,当时这可不是个小数了,尤其是在这样贫穷的地区,哪里见过这许多的钱。退不起怎么办,干部的愁帽就戴上了,有的人就想寻死上吊。李自强说,他在的那个生产队,队长就上吊了,其他工作团也都有两三个自杀的。光句容就死了100多,吊死的、跳河的、喝农药的,都有。后来中央发现了,这样搞下去,农村基层组织还不全乱套了?于是又下发了23条,要求纠偏,迅速把干部解放出来抓生产、抓工作,多吃多占就不算是贪污了。各地立即成立了检查组,成了检查工作队的工作队。检查出来一律免于退赔,各地一统计,百分之***十的都推翻了。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原来的工作队受不了了。他妈的,折腾了一年,就这个成果啊!
  李自强的这本《我的一生》没有出版,他写好后寄给了我的母亲,他们当时同在一个社教工作队。李自强写道:又兰大姐,这是一本小人物的自述……云云。当然,我没有亲历不敢断下结论,别人讲得不排除是些局部现象。但薄一波是四清运动的参与者,他在《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1123页中写到,自1964年9月至11月的三个月中,刘少奇以中央名义下发了多份文件,进一步促使了运动中“左”倾错误的发展,“其影响最大的,是桃园经验和天津小站地区夺权的经验”。并指出由此发生的“打击面过宽的现象自然不可避免,自杀等事件在各地屡有发生”。(注:薄一波《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的回顾》1114页、1115页、1125页、1127页)
  父亲的社教工作点选在扬州地区。说到扬州,李白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把个扬州城变成了繁花似锦、温柔富贵之乡。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历代商贾店家、梨园子弟、墨客骚人、青楼粉黛,如过江之鲫,千帆竞会,觥筹交错,一掷千金。但就在扬州城外几十里路的乡下又是什么样的呢?
  苏北的农村实在是太穷了。穷到什么程度了呢?还是李自强说:许多人连裤子都穿不上。男人们用块布围在腰上,到了插秧季节,男的下田整个不穿衣裳。妇女出门总要带把伞,田里车水的男人都是精屁郎当的,好遮挡一下啊!整个镇上只有一家供销社,根本就没有商业。老百姓的房子都是草房,东倒西歪的;吃的都是山芋杂谷。没钱娶老婆,只好兄弟俩合一个女人,像这样的人家一个生产队总有个把两户。
  方巷或许会比句容好一些,毕竟是平原嘛。但它的贫穷也是超乎了这些北京来的干部的想像。这地方洪旱灾害不断,农业常年歉收,随处可见人畜同居一屋,吃糠咽菜喝稀粥更是普遍现象。经济的落后,带来的是文化的落后,全村95%的人是文盲,人与人之间除了为鸡毛蒜皮吵嘴打架外,外界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有的人连毛主席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其他社会生活的大事了。世界有多大,地球是圆的,这些最基本的自然地理知识,对他们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说起来,方巷大队也有14名党员。可人们说,不知道什么是党员,也不知道大队有这么多党员,只知道有些人是不下地的,整天的是吃喝赌博——以当时“四不清”干部的标准衡量,这里的干部都可称为“四不清”了。人们生活在贫穷和愚昧中。他们从整体上麻木了。
  和当时大寨人的战天斗地相映,这,也是中国的农村!
  父亲对“四清”的回忆极其概括:“严重的问题在于教育农民。”
  再问,他只是说:“去看看我那时的讲话,不知道还保留下来了没有。他们搞的那套不行。中国问题是农民问题,只有农民觉悟了,才会有出路。”他们?父亲没有具体讲“他们”指的是谁。
  1965年初,也就是父亲下去四清之前,中央的《23条》下来了,即中央《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这是一个纠偏的指导性文件。它虽然对1964年以来“四清”运动中某些“左”的偏向作了纠正,但又提出了“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个更为偏激的论点。
  父亲这个人很奇怪,身为高级干部,但很少见他去研读上面颁发的文件,你要和他谈点如何理解文件精神之类的话题,他会很没兴趣的,充其量也就敷衍你几句。要他干事,只要交代任务和目的就行了,怎么干,他有自己的一套主意,对他说方针、办法、经验,说了也白说。这也可能和长期在统帅部机关工作有关,法规、政策都是出自自己的手,看了别人搞的东西,往往嗤之以鼻。我后来在总参工作时间长了,看到别家搞的文件,甚至是红头文件,也是不屑一顾,什么玩意啊!这帮秀才,就会空谈,哄哄领导可以,连语句都不通。
  我看过他在四清工作期间做的报告,上来头一句就是:“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第二句话:“这是毛主席讲的”;第三句话:“要问我怎么个搞法?就是按这句话去办”。什么前10条、后10条、23条的(注:统为中央当时下发的有关四清工作的指导性文件),也不知他看了没有,提都不提。反正在座的都不如他官大,是些省里地市县的干部,面对这个中央来的大首长,大家全给镇住了。
  他当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有农民从整体上的觉醒,才是我们民族振兴的根本出路。教育农民,是党在现时期的基本任务,是农村工作的重点。还有什么文件压得过这些呢!
  当然,这里指的农民,是包括农村基层干部在内的。教育农民,也包括了教育农村基层干部,这就是方巷的做法。他解释说,农民,是一个大概念,是基于党和民众关系意义上的概念,并不是狭义的指务农的人和当村干部的人。这是一个政治原则性问题,否则就会人为地把农民划为两个阶层,扰乱和恶化农村的阶级关系,后果是严重的。他认为,中国农村贫穷的根子不在几个“四不清”干部身上,即使换掉所有的干部,让和他们同样蒙昧的农民替代,带来的只会是混乱,贫穷仍然是贫穷,愚昧仍然是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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