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张爱萍》六:大漠黄沙3.青山处处埋忠骨㊤

张胜 发表于2016-06-06 10:56:36
  3、青山处处埋忠骨
  父亲从事原子弹事业的时候,我还小,有关他和原子弹的故事,都是后来听到的。也许是原子弹那超出人们意想之外的巨大神威吧,和它联系在一起的故事,也都蒙上了神秘和浪漫的色彩。
  第一颗原子弹,父亲他们称它叫邱小姐,这是一个密语代号。我后来向第二炮兵司令员李旭阁问其缘由,他当时是原子弹试验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是密语代号的发源地。他说:“第一颗原子弹是在塔架上试验的,形状像个球,根据谐音,就叫它邱小姐。第二颗,形成了武器化,要空投,才造成炸弹状。试爆前,有一道工序,插雷管,代号梳辫子。”世上万事万物,原本无所谓美丑善恶,都是因为有了人,在人们不同的审美视角下,不同的心态和情感下,才会变得光怪陆离、美轮美奂。原子弹是个可怕的武器,但在中国的科学家和创业者们眼里,她却成了个有生命的含情脉脉的女孩子了。当然,给邱小姐梳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海晏——制造第一颗原子弹的地方。坐上刚刚通车的青藏铁路列车,出西宁约百公里,就到了海北藏族自治州的海晏县。这是青海高原上一个叫金银滩的地方。蓝天白云、荒草无际,有一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唱的就是这里,第一颗原子弹爆轰试验基地就设在这个地方。原子弹和王洛宾的歌曲使金银滩扬名,前几年当地出了本杂志,就取名《金银滩》,他们请父亲题了刊名。
  1992年基地解禁后,青海省军区作训处的同志陪我去过。当年的禁区,已人去楼空,一座座低矮的堡垒式的建筑匍匐在荒凉的地面上,暗红色的残垣断壁映入眼帘。这便是生产重水和核弹配件的工厂遗址,代号是“西宁100信箱”,为我国核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九院就在这里起家。“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当年来到这里的青年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最多时达800多人,参加基地建设的解放军和工人达15000多人。现在这里已移交给地方,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基地,成为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改名为西海镇。
  要离开了,我回头瞻望,在父亲题写的纪念碑上,12个金色大字“中国第一个核武器试验基地”在夕阳熹微中闪亮。纪念碑高16.15米,代表着原子弹研制成功的那一时刻:1964年10月16日15时。
  王洛宾的歌唱到:“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在那个基地开始建设以前,二机部就在北京附近简易的棚子里开始了原子弹的研制,父亲奉中央命令去二机部调研时,他们已经掌握了制造原子弹的基本原理,正在进行一系列部件的试制、试验工作。父亲说:“当时只剩下一个技术关键问题未解决,正在沿着两个途径研制,专家们认为这两个途径都有成功的把握。”核物理学家陈能宽回忆:“张爱萍和我们一起到官厅水库做试验,找来个铁桶,把手榴弹放在里面,用当年流行的话说,这叫土法上马。成功后大家兴致不减,一定要坐船游游湖,不想风浪变大,好不容易才回到岸上。张爱萍说,我站在这里都替你们捏把汗,几个大科学家翻了船怎么得了啊!”当年的艰辛创业,在回忆中变得轻松而有趣。
  1963年春天,核研究所从北京迁出。在北京生活多年的科学工作者们,就要离开大城市到遥远的青海去了,李觉请父亲去做动员报告。
  我没有找到报告的原本,也许当时就没有记录。但许多亲历者仍向我讲述了动员报告的大致内容,事隔40多年了,记忆犹新,只是每人的说法不一,可能是听的人心情不同,层次不同,存留的记忆也就不同了吧。但有一点是共同的,这是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说,多少年后回想起来,仍然令人心潮澎湃。
  有人说:“我这才知道,大首长也很浪漫的。你父亲说,你们要去的是‘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地方。那里确实很苦,但绝不是‘西出阳关无故人’。我们早在你们之前,就开辟了基地,在等着欢迎你们。你们这一代人,要亲手在戈壁滩上建起一座现代化的城市。”
  还有人记得是这样讲的:“俗话说,知识分子手无缚鸡之力,可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其中还有不少是大知识分子,将亲手放飞我们的原子弹!你们就像春风一样来到玉门关外,唐朝诗人王之涣的‘春风不度玉门关’将永远成为历史。”
  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著名物理学博士陈能宽说:“我还从未听到过哪一位高级首长做过如此动人的演讲。永远忘不了这位上将把‘春风不度玉门关’的诗句改成了‘春风已度玉门关’。大家的情绪一下子被鼓动起来了。当时我就想,这个将军不一般,不像我所接触过的某些领导,‘通不通,三分钟’,而是真诚、细致、入情入理。我相信跟着这样的领导,有干头。我的确是心甘情愿地带着试验队伍,唱着歌、写着诗,来到大西北的。后来的实践,验证了我的这一感受。”
  许多大科学家是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感染、所打动的,他们回忆时还能清晰的记得我父亲当时的原话:“一个人来到世上,无非两条路,一是要做官,一是要做事。要做官的,你们就留下,我那里无官可做;要做事的,就跟我走!戈壁滩上能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天苍苍,野茫茫,到处青山埋忠骨。愿意跟我走的,现在就签名!”
  “到处青山埋忠骨!”多么熟悉的语句。1964年,我参军。我对爸爸说,既为军人,就要誓死报效国家。我向他提了三个要求:一到有仗打的部队去,不当和平兵;二到先头连队,不在后方;三要到步兵班,刺刀见红。这当然也算是走后门了,属不正之风之列。父亲对秘书环克军说:“给军务部打招呼,就说,我支持这样的想法。今后凡有这样要求的战士,都可以同意。”当我来到担任抗美援越作战任务的部队时,接到父亲在大西北写来的信,几个毛笔写成的大字:“到处青山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一个从岗位上退下来的老知识分子,当我采访他时,他说:“是你父亲的一场报告,影响了我的一生。我这一呆就是30年。”
  就在这以后,没两年,三线建设开始,山、散、洞,备战备荒;紧接着又赶上“文化大革命”,一切正常的秩序都被打乱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连回来的奢望都没有了。这批人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硬挺到80年代初。父亲出任副总理,分管国防口,开始着手整顿、调整“文革”以来处于混乱中的国防工业体制和布局,清还历史的欠账。征得邓小平认可和胡耀邦的支持,经与赵紫阳多次协商,讨价还价,才从当时极其有限的财政中,拨出一笔款项,逐步将长期奋战在艰苦地区的这批人陆续安排,返回他们在北京、上海的故里,算是叶落归根。他们现在的住所大多是80年代初建的小单元,50平方米左右,这在当时已经是令人羡慕的了,但和现在90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比起来,还是简陋、寒酸得多了。
  后悔吗?我在采访他们时问。“不!”几乎是异口同声。如果再给一次机会选择呢?“也许就不去了”;“也许还去”;“谁知道……”说法不一。
  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时代的英雄观,社会因此而具有活力。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去重复上一代人的丰功伟绩了,但战争的轰鸣还在他们心中激荡,刚刚诞生的共和国的蓝图还等待着他们去描绘。他们生长在一种得天独厚的时代环境中,他们年轻的心充满了人生的使命感,激动不安,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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